病房,窗户开着以便空气流通,但微弱药水的味道依旧残留在空气中。
站在床边的男子身姿笔挺,似松柏般不畏酷寒。
“人要服老,您还是安心养病。”男子微叹。
“聂言,你该有点人情味。”病床上的老人一边咳嗽一边笑道。
“如果人情味是区分人和异物的关键因素,我不介意学着点。”聂言顿了一下:“但显然不是,多点少点毫无益处,就跟您最后提供的理论也是一样。”
“有用的,有用的……”老人喃喃自语着,不知道这话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对方,渐渐地,他声调拔高——
“我卧房里的钟表,滴答的声音很吵,然而我睡觉前会下意识忽略这种声音,不是习惯,是忽略,甚至有时根本听不到……”
“当你专注于一件事时,便会忽略外界的变化,哪怕有人在你耳边说了什么,你也不知道……”
“异物和人处在不同的空间维度,每一次情绪的变化都可能成为他通向你的空间节点。”
人死后的亡魂,有多种称呼,其中‘鬼’最为常见。
负责处理此类事件的特殊小组专家将它命名为异物,鬼攻击人的过程被称作是异物入侵。
韦教授最近提出,人和异物处在不同的空间维度,情绪变化是异物入侵人的空间节点。
他认为,异物无法伤害一个完全的,彻底的无神论者。
“彻底的无神论者和异物之间,隔着的是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
……
聂言:“被您一解读,倒像是唯心主义。”
我不信,他就不存在。
韦教授脸上的褶子聚在一起,哑着嗓子笑了起来:“别偷换概念。”
“那婴儿呢?对这个世界还没产生认知的小孩呢?有些照样会受到异物干扰。”
对于还没接触过鬼这个概念的人,根本谈不上信与不信。
韦教授把头偏向一边:“虽然很多人说小时候见过鬼,事实上他们也平安长大了。你在特殊小组这么久,什么时候遇见过幼童被异物夺命的例子?”
聂言还想争辩什么,但韦教授已经疲惫地合上双眼:“时间会证明一切的。就像你们过往处理的事件当中,胆小、认为鬼存在的人撞鬼可能性远超过不怎么信鬼存在的人。”
聂言:“罗盘七天赋显现,被调到特殊小组前,也是个无神论者,可他恰恰是在被异物入侵的状态下觉醒。”
韦教授摇头,费力地动了动手指。
聂言看出他的意思,打开抽屉,里面放着三张纸,每一页均是罗列着密密麻麻的苛刻条件。
有些很是荒唐。
什么从未在乎过风水星座宗教,不相信左眼跳财……
“如果一个人,能满足所有的条件,”韦教授一字一顿道,“那在世界观被改变前,任何异物都无法伤害他。”
聂言摇了摇头,不再这件事情上纠缠:“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回特殊小组了,下周再来看望您。”
临出门前,望着老人衰老的面容,微微鞠了一躬:“感谢您多年来对特殊小组工作的奉献。”
韦教授的眉心已有灰败之色,也许已经等不到自己的下一次看望。
“职责所在。”
聂言遂即脚步不停离开,这位特殊小组的组长走了没多久,病房里又进来一人。
没了先前的从容,韦教授勉强扯了下嘴角:“都按照你说的做了,希望你能履行诺言。”
说话的时候,老人死死盯着对方的脸,不想放过任何一次表情变化。
不同于聂言的强势,新进来的这人在容貌气度上更为惊人,随便一个眼神扫过来,都会为那份漂亮感到一阵心惊。
花篮里娇艳艳的花朵在他经过时竟有些蔫,像是不敢太过放肆地盛开。
“白辞。”
老人受不了窒息般的沉默,叫出对方的名字。
终于,白辞抿了抿偏淡的唇:“放心,那只王阶级别的异物我会处理。”
韦教授长松了口气。
数月前,白辞声称市内有一只王阶级别的异物,在酿成灾祸前可以帮忙处理,前提是自己要向特殊小组提出一项理论:异物无法伤害彻底的无神论者。
白辞不会说谎,韦教授并不怀疑有王阶异物的存在,但他始终想不明白交易的用意。
正如聂言所说,这项理论根本没有意义,比起什么样的人容易受异物影响,大家更关心怎么对付异物本身。
考虑的太多,韦教授感觉到一股浓浓的疲惫在向自己袭来。往事走马观花在眼前转悠,最后他发现,其中最难以忘怀的是数年前第一次见到白辞时的画面。
时过境迁,自己已经耄耋之年奄奄一息,白辞依旧容颜不改,如局外人般漠然地看待这个世界。
“你究竟……是谁……”
韦教授的问题注定得不到答案。
有关白辞的身份,只有特殊小组的高层知道,而那些人对待白辞的态度,向来是短暂合作的同时保持高度警惕。
韦教授突然生出些隐忧,白辞给所有人留下的印象只有一个:信奉绝对的力量可以碾压一切阴谋。
他努力掀开眼皮望过去,第一次产生一个疑问:白辞是真的不屑玩弄阴谋诡计么?
一周后,韦教授病逝,对于圈子里的人来说,这算是一件大事,在对待异物的问题上,韦教授提出过不少宝贵的意见。
然而和辉煌的一生比较,这位教授病逝前最后公布的理论就显得有些孩子气。
资料没有被归为核心档案保密,后来系统遭遇过一次攻击,非核心资料泄露不少,导致除了特殊小组,一些开了智的异物也曾有所耳闻。
……
七年后,天海市。
高楼矗立,经济的飞速发展中,这座一线城市的房价多年前就迈入骇人的行列。
一个不起眼的老旧小区,逢夜间有雨,本来还要再放一天的花圈被提前收起。
警员和医生确定是意外死亡后,豪车拉走了遗体。小区内都是窄道,豪车走得很不容易,期间居民楼里不少住户扒在窗户上望,好奇死者的身份。
有这样气派的车来接,死者生前却住在一个破落小区,本身就不正常。
一时间说什么话的都有。
这里的房子最早以前是供工厂工人分配使用,厂子破产后,十年间原来的人也渐渐散了。如今的住户多是外来户,日常邻里间全无交流。
所以他们中大部分绞尽脑汁,也想不起关于死者一星半点的记忆。
林云起是个例外。
他知道死者是个中年人,举手投足间显得很利落,一看就不是个普通人。对方半个月前搬进来,日常宅在家中,偶尔晚上六七点会出门一趟。
每次出门对方都会去白辞的单元门口,一站就是五六个小时,痴痴凝望楼上的小窗口。
望夫石也不过如此。。
“挡道了。”一道不耐烦的声音响起,打断林云起的回忆。
说话的眼镜男口中吞云吐雾,顺便还把抽剩下的半截烟头丢在地上。
正在扫楼的林云起抬头定定望着对方。
扫楼是他的工作之一,林云起负责南区一到七栋的所有的楼梯,每天只用清扫两次,分别是早上九点前和晚上七点后。
“看什么看?”长期在公司被老板当牛做马使唤的眼镜男早就憋了口气,从口袋里一甩,几张散钱落地。
见林云起凝视纸币不说话,眼镜男冷笑道:“怎么?我扔烟头你管,扔钱就不管了?”
林云起依旧没有说话。
眼镜男瞄了眼地上的烟头和钱,又看了看他:“都是垃圾,记得扫干净。”
‘垃圾’一词念得格外重,意有所指。
眼镜男迈开腿继续上楼。
“等等。”
一回头,不知何时林云起已经捡起了钱,还一一对着光查验,说:“三张都是伪|钞。”
“……”
这几张小面额□□只比练功券逼真一点,故意磨得泛白想模糊视线,实际稍微仔细一看就能辨别出。
林云起叹道:“喜欢用钱侮辱人,但又不付出,先生,你不厚道。”
眼镜男脸色越来越难看,平日里他都是戏弄一下卖破烂的老人,看到别人卑微捡钱的模样,仿佛能找回一些在公司的存在感。
当面被拆穿,眼镜男陡然声音拔高,准备说上几句找回场子。
“你这件事放在网上应该能火。”
林云起轻飘飘的一句话让对方偃旗息鼓。
……
对面单元楼,走廊窗台上靠着一人,正用望远镜目睹这一幕,隔着这么远的距离根本听不到双方间的对话,但从肢体动作已然能猜出刚刚发生的一幕。
“啧,观察了几天,”男人直起身,拍拍肘间的灰,“瞧不出有什么特别的。”
他转过身,在面对身后的人时褪去几分玩世不恭:“头儿,白辞真的在关注这么个人?”
后方男子衣服穿的很规矩,黑裤衬衫,笔直地站着。
此人正是聂言,特殊小组的组长,相较于七年前,他的气质更为成熟,举手投足已经有了上位者的风范。
聂言轻点了一下头:“根据目前掌握到的消息,白辞搬到这个小区就是因为他。”稍一沉吟,他看向旁边的女子下了命令:“白辞不会无故留意一个人,你亲自去看看。”
女子还没应声,先前负责监视林云起的男人先一步往楼下跑:“我去就行!”
女人冷若冰霜,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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