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于涸之前只猜到八成,现在确信花虬马就在豹子骓奔去的方向,当即用左手猛抻缰绳,这是骑术大忌,他却有意为之,这一下勒得豹子骓马首左偏,视野被阻,前膝顿挫,失衡栽在芦花丛中。
一切不过是眨眼的功夫,甘振心口砰跳,伸手打开装着蜂巢的木箱。
野蜂循着洒落谷中的花粉嗡飞出洞,月鹘军又有十几匹马被突然出现的亢奋野蜂蜇得惊跳摔倒。
甘振趁着混乱,带队向兵洞深处急奔,之前担心迷路,现在完全不顾了,见了岔道也不思索,随便拣一条就进,刚开始还能听得到月鹘军的人喊马嘶和错杂脚步,后来已经没有被跟追的迹象。
躲过敌军之后,观望四周,这蛛网般无穷无尽的兵洞,处处相似,却又不象重复迂回。
摸索了一个时辰,队伍来到一座可容几百人的洞厅,周围有八条通道,甘振驻足环视,不知如何作选。
莛飞道:“甘兄,你们在这里歇着,我去看看。”
谁也没指望一个书呆子能认路,大家实在疲劳,想停下喘喘,也就没人拦着他。
甘振抚着花虬马,借着手中马灯的光亮,清楚的看见花虬马温顺漆黑的眼睛下面有一条湿湿的泪痕。
昔日种种浮现心中,两匹马驹一起嬉戏的时光恍若昨天,鲜于涸不惜伤马自坠,仍有默契。
甘振偷偷用手肘蹭了蹭眼角,对花虬马道:“你得忘了豹子骓,以后再也不能和它同槽同厩了。”
窦三郎见莛飞久久不归,有些担心,“易公子可别找不回来!”
蓝罂摇头,“他不会丢。”
这些时日窦三郎早就看清,小蓝和莛飞普普通通的相处,没什么亲昵热络,可两人之间却似拴着一根强韧无形的牛筋,切不断,拉不开。
窦三郎也没什么不痛快,无论多少人喜欢小蓝,都不妨碍他光明正大的对救过自己命的小蓝妹子好,想着想着,傻傻一笑。
莛飞灰头土脸的回来了,甘振连忙上前,“摸出什么门道?”
莛飞探得辛苦,脏手擦汗,又添两道泥印,“这藏兵洞构建很巧,虽然脉络复杂,却有规律可循。西北干旱少雨,这么大的屯兵之所,不可能离水而建,这一带属黄河支系,稳定有水的河流湖泊屈指可数,我身边没有水域图,只能根据记忆判断,红峡中的季节径流应该叫做边乐川,冬枯夏涨。”
“夏季有雨的时候,河水、雨水一起侵刷,河边土层塌出很多陷穴,咱们现在所在的大洞厅就是一座天然陷穴,建兵洞时被役工用人力封了顶。利用这些天然陷穴可以省去不少开凿之功,所有后来挖通的大室、小室、长短通道,都是在一个个陷穴周边扩张连接而成,所以兵洞不是一张蛛网,而是一大串互相衔接的蛛网。”
“陷穴沿边乐川分布,过去驻守的士兵为了方便取用河水,每隔一段,便凿一条引水暗渠,把边乐川水引到兵洞深处,凿井取用,蓄池储存,为防夏季倒灌,还另修了泄水囊和排水渠……”
他一说起水利就滔滔不绝,甘振刹住他的话头,“易公子,这些渠道是不是可以帮咱们辨认方向?”
莛飞点头,“虽然不是明确路标,但只要有引水渠和井,就离边乐川不远,离附近的兵洞出口也不会太远。咱们若是担心出去遇上月鹘军,可以一直走藏兵洞,标记遇到的每一口井,藏兵洞在边乐川东岸,引水暗渠的方向自西向东,以此为依,一节节向北,即可确保沿河而行。边乐川在灵州城南汇入黄河,兵洞与城寨上下联防,兵洞的尽头,应该就是灵州。”
甘振精神一振,众人再看四周,似乎清晰起来,走藏兵洞虽慢,但是稳妥隐蔽。
莛飞已经找到最近的井,队伍按他的指引一段段前行,兵洞里不知昼夜,就这样一刻不停,走到一处被塌岩堵塞的通道,再也不能往北。
莛飞有些沮丧,甘振道:“毕竟是废弃已久的兵洞,走这么远不容易了,我去看看附近有没有出口。”
两人说话的时候,窦三郎沿着一条岔路探看,猛见前方有光亮,还弥漫着一股焦烟。
众人听他呼喊,纷纷跟过来,甘振和窦三郎奔至亮处,这是个山壁滑塌露出来的洞口,黑烟从洞外一阵阵涌入,呛得人胸喉疼痛。
甘振掩住口鼻,向洞外探看,原来他们在藏兵洞行走一日有余,现在已是次日子夜,西北一两里外火光闪耀,晃得山岭妖异,半天绚红。
甘振心里一沉,他不知道自己的确切方位,难道那是灵州?
热烟漫滚,窦三郎不停揉眼,满目熏泪的向火光方向辨认,“那是常乐堡,离灵州最近的城寨!”
莛飞凑到洞口,见连绵火光中有一柱火龙,惊呼道:“火旋风!”
出洞摸摸地上温热的砂土,这火起码烧了整整两天,他回想之前的狂风,一把拉住窦三郎,“常乐堡离灵州多远?”
“灵州在常乐堡西北十二里。”
莛飞跺脚,“糟了!”他不等和大家商量,脸也不遮,顶着烟尘直向火光奔去,蓝罂紧随其后。
甘振心知烟火如此,外面不会有留滞的敌军,也出洞跟上。
队中大部分战马久历沙场,不惧烟火,几匹凉州马蒙上眼才肯前行。
腥焦刺鼻,众人冒着灼热登到一个土坡顶上,放眼一望,目瞪口呆。
不仅是常乐堡淹于烈火,周围还有无数处明火,在堡外铺成一个大圈,一条狰狞的火旋风从焦黑的堡垒伸上夜空,搅着浓烟在天地间旋舞扭动,把无数燃烧的碎物卷至高处,流焰陨石似的抛向四方,每落到一处,就又窜起一堆明火,壮观恐怖。
盛军的尸体从火圈堆到堡门,烧得面目难辨。高大的堡门为作防御浇了铁,半开半合,依然矗立未塌,奇怪的是,烟焰不是从内向外喷吐,而是流涌入门,象被口袋吸进去一般。
噼噼啪啪的焦裂声混着呼呼火啸,灼浪烟尘,宛若地狱。
莛飞挥手扇开飘到头顶的火星,“窦三,常乐堡的另一边是不是还有一扇跟这一样的门?”
窦三郎一张脸熏成锅底,眼泪流出两道痕,胡乱抹了一把,“不错,常乐堡有两座门,前后各一扇,一轴相对。”他每次经过常乐堡,都和这里的守军寒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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