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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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故乡明月

那是沈辞与宋逢在京城相见的最后一夜。

情因年少,酒因境多。

他们二人于后院刨出了宋逢在沈辞未受伤之前埋在院子里的荷花酿,宋逢难得没有再阻拦沈辞喝酒,他们就着五分情义与五分情景,醉把杯酒,遥祝青天。

宋逢一向不爱喝酒,觉得饮酒误事,所以酒量略浅,不多时便有些醉了。

宋逢也不知道随谁,从小就是克制的性子,他从五岁起被沈辞接来沈府,便是一副小大人模样,没有寻常孩子该有的跳脱与活泼,从不用旁人催促,每日做事都守着规矩,不曾逾矩分毫。

旁人家的孩子都还是疯跑的年纪,宋逢已经开始每日起五更天去院中练剑,下午练剑与晚饭的间隙还要习上一会儿字帖,从来无人督促,数十年风雨无阻雷打不动。

宋逢心思重,做什么事都会给自己画条线,这条线便是他给自己定的规矩,就连喝酒能喝多少,他也是有个底儿的,一般不会喝醉,只是今日,因着对面坐的人是沈辞,他的这条线已经被自己压了又压,一再降低,这才有些微醺。

“阿逢,你醉了吗?”沈辞在宋逢长大以后便不再捏他的脸来玩,害怕有人看到丢了宋逢的面子,而此时,宋逢的脸红红的,在暗夜里竟然有一些幼时神态,沈辞心里痒,便故态复萌地上手去捏人,“成天绷着张棺材板似的脸,知道的人说你古板,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在沈府虐待你,成日短你吃穿。”

沈辞可能是天生克他,清醒时宋逢就经常被他不正经的“歪理邪说”堵得无话反驳,更遑论此时还有些醉。

宋逢这人识时务,知道说不过他,就干脆不说,抿着一张嘴,就是不接话。

“阿逢啊,真不知道到底要怎么才能把你这性子拗过来,你看着总是一副听话模样,可是心里头比谁都犟,”沈辞捏了个够,又顺手摸了摸宋逢头顶,“我没有兄弟姐妹,父亲他对我也很严苛,我不知道怎么疼人,有时候盼你能跟街上的孩子们一样,成日里无忧无虑地疯玩,什么事我都在后头给你担着,有时候觉得你这样就很好,起码有一天我不在你身边,你也能自己过得很好。”

宋逢面上依旧一副恭敬样子,但其实陈酿的劲已经翻了上来,直冲他脑门,听闻沈辞要回来,他提前三日就开始提精神,此时沈辞到了,他的劲头一松,困意伴着醉意将他整个人搅得迷迷糊糊的。

宋逢心想:这人今天怎么这么唠叨,有什么话不能明日再说,非要攒到今天?

沈辞这夜确实话多,多得让人觉得他是想要将日后的话一并都讲完:“阿逢,这些年你在沈府过得好不好,有没有想过家乡?”

宋逢的精神头在酒意里泡了大半晌,强行被沈辞这句话扯上清明岸,强打起精神吐出两字:“不曾。”

对宋逢来说,有故人的地方才算是故乡,身处何地其实并没什么要紧。

他人是醉的,说的话却是真的,他在沈府里过得很好,除了偶尔会想起他爹,倒是没怎么想过家乡。

“我很想念故乡,”沈辞却收了那副故意逗人的神色,他饮了一口荷花酿,“我出生在江南,后来江南屡遭匪寇,我才随父亲到了京城,跟着祖父在京城建了沈府,再也没回过故乡。”

不怪人情落寞,要怪只怪月色惑人。

“其实我已经记不得太多故乡的样子,只记得家门前有条清溪,能倒映出春日云影和满树花枝,母亲还会采了夏日里的荷花来泡酒……”

“可这些年来,江南匪寇难缠,朝廷里有人勾结了蛮人,官匪相护屡见不鲜,将江南至西北连成了一道贼窝,祖父与父亲一生致力于平定匪寇,至死也未能如愿,”沈辞在宋逢面前是很少谈军事的,宋逢心思已经够重了,他不想再说这些事给他让他担心,但此时,他见宋逢连着灌了好几杯酒,对着个醉鬼说这些话想必也是不碍事的,“阿逢,我大概也看不见收复江南、踏平蛮地的那天了。”

沈辞喝了这么多杯也不见醉意,仿佛喝下去的都是清水,他瞧了眼已经完全醉倒了的宋逢,映着月色与凉风,又给自己倒了杯荷花酿喝了,他倚着凉亭围栏,用手敲着木围栏,低声念起来:“春风又绿江南岸,明月何时照我还……”

江南月色如昔,只可惜人非故人。

他此生,再也看不到故乡月色。

宋逢确实醉了,他根本没听清楚沈辞在嘟囔些什么东西,只是依稀听到了什么“故乡”“明月”“江南”之类的词,他没多想,只是迷糊地盼着何时才能快些回屋睡觉。

就不该让这人喝酒,酒瘾忒大!

“阿辞,我会陪着你一起收复江南的,”宋逢撑着栏杆站起来,“但眼下最要紧的是快些回屋休息,别再拿酒当水喝了。”

沈辞哭笑不得——都醉成这样了还不忘催他回屋就寝,照此时的境况,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宋逢才是需要被扶进屋的那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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