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高长行怔怔地望着满目皑皑,学堂传来朗朗的读书声,思绪回到很多年前,尚武堂休假期间,他们在国子监读书,也是这样的雪日,大家口中念着孔孟之说,心和眼睛早已飞到外边。下学后,一窝蜂地奔到雪地,滚雪团,打雪仗,身着单衣,却不觉得冷。
雪模糊了视线,恍惚间,石英慢慢走来,还是少年模样,到他跟前停下,什么话也没说,只扬起嘴角,眉色飞舞,又转身奔到雪中,化成片片雪花,再无踪影。
进文进进又出出,出出又进进,一会儿搓手一会儿跺脚,心中十分担虑,却不敢说什么,自驿站回来那日起,每次上完自己的课,公子便站在廊檐下,一动不动,他只能不断地帮公子换手炉,在公子足边连放上几个火盆,以防公子冻成冰棍。
整整三日了,普通人都不定能受住风雪如此侵蚀,况公子身子本就弱。他不知公子在想什么,更不知该如何开口相劝,只眼睁睁地看着,心想,少夫人若在,定能想出百种法子来哄公子,使其再无烦心事。从没有哪一刻,像今日这般希望少夫人出现。
可少夫人远在长安,怎会出现?他暗暗下了决心,公子明日若再如此,哪怕冒着犯上之罪,他也要将公子锁在房内。
晚膳时,高长行只用了两口饭,喝了一口汤,不再提筷,满目珍馐顿时索然。
进文鼻头一酸,再忍受不住,扑通跪下,脸紧贴到地上:“公子,求求您爱惜……”
话被一股冷风打断,门被谁打开了,接着,一橘色裘衣女子挟风而入,见到眼前光景,‘呦’了一声:“进文,还未过年,怎么磕起头来了!”声音明快,刹那间驱散了几日来萦绕在房内的阴霾。
进文扭头瞧见到来人,泪水纵横:“少夫人——”
杨非雪反手合上门,摘掉风帽,一看进文可不得了,让良辰扶他起来:“怎搞成这个样子,可是你家公子欺负你了。”
进文即速摆手:“不,不是……是小人自己。”
“唔……”杨非雪恍然,“自己欺负自己,倒也有趣。”
进文动了动唇,没解释。
杨非雪一扫食案上的饭菜,自始至终未瞧一眼自己的夫君,招呼良辰坐下一起吃,良辰肚子咕咕直叫,看了一眼姑爷,抵挡不住诱惑,坐下了,二人在进文瞪大的眼睛里,在高长行淡定的神情中,风卷残云,桌上饭菜一扫而光。
主仆二人连日连夜赶路,累极了休息一会儿,其余皆在马车马背驴背上度过,头一日一夜,雪小且薄,行了大半路程,雪愈来愈大,挡了视线,只能改坐马车,再到后来,大雪封路,车辘难行,马儿也不跟肯前行,便改为骑驴,如此这般,终是到了洛阳。
一路上只吃干粮,喝冷酒,远不复在长安的安逸享乐,但一想到洛阳将至,二人奕奕精神皆不变。
屋内有上好的炭火,温暖如春,又吃了热食,杨非雪觉着热了,解下裘衣,满足地摸摸小肚,吩咐进文道:“你家公子的晚膳全被我吃了,你去厨房再备些,简单点,桂圆莲藕羹、鲫鱼汤,冬苋饼,果品你自己看着办。”
进文看亲娘一样看着杨非雪:“是,是,是!少夫人!”
一直未开口的高长行不容置喙地道:“饭菜晚些上,先备热水给少夫人沐浴。”
进文看了看少夫人,杨非雪眼睛眯成了细缝:“听你家公子的!”刚说完,一声喷嚏打出,接着,第二声,第三声……高长行的目光逐渐冷峻,眉头微微蹙起,杨非雪止住喷嚏后,冲他嘿嘿笑。
良辰识眼色地抬步离开,看进文未动,一把拉过他,一同走了。
“你怎么又跟个娘们儿似的哭哭啼啼。”
“……”
“大公子责你了?”
“没。”
“没,那你哭啥?”
“我……”
“你什么你,下次记着,要……”
门外声音渐远,留下门内二人一微愠,一赔笑。
杨非雪无话找话:“沐浴……我未带衣衫。”
“先穿我的。”
“都依你!”
高长行望着她受冻又受热后潮红的脸,心中五味杂陈:“你怎么来了?”
杨非雪咧嘴:“我想你,便来了。”凑近了他的脸,眼睛眨巴眨巴,甚是清明:“我没听话,你恼我了?”
高长行绷着的脸终是松开,替她理顺凌乱发丝,携起她的手,掌内长时勒缰绳磨出了血泡,手背冻得青紫:“该拿你怎么办才好。”
杨非雪学着他的声音,无奈叹气:“唉……想来只能宠着了。”
多日来,高长行第一次展颜而笑,拥妻子入怀,心中缺的那块被慢慢填上。
“你如何跟爹娘讲的?”
“灵智大师要开三日坐坛法会,我同爹娘说,要去弘福寺礼佛七日,为家人祈福,爹娘自然应了。”
灵智大师是长安城弘福寺高僧,某日杨非雪同高夫人一同去寺中上香祈福,恰遇灵智大师法会,大师不知打哪儿看出杨非雪有佛缘,赠其一串佛珠,自此,杨非雪去了三趟弘福寺,两趟恰逢灵智大师坐坛弘法。
她曾疑道:“灵智大师不会日日开法会吧?”
高长行道:“大师是得道高僧,法会难逢,你能遇见,或许,这正是大师所指的佛缘。”
她有几分忧心:“我是媒人,跟月老有缘才是正事,佛缘,岂不坏了本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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