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宁桓的眼眸蓦然瞪大,纤长的眼睫不安地颤动着,他未想到那个白衣女鬼竟然是,是肃冼的娘亲。宁桓低垂着眸,置于膝上的手虚握成了拳:“我以为……”他喃喃道。半晌,却终还是阖上了唇,再多宽慰的话语在此时都像是苍白无力的敷衍。宁桓红着眼,伸手握紧了肃冼微凉的手。
四周安静极了。“宁桓。”肃冼垂下头,他疲倦地靠在身后的石壁上,声音很轻:“其实我在客栈时便发现了她。那天夜里我发现你病了,是因为她在一直敲打着门。”心口的钝疼似是千条万条的游鱼被兜在破了口的渔网中,没命地向着空洞的缺口那处撞去。有什么东西正在悄然崩塌,“可我却以为她是从哪儿跑来的孤魂野鬼,赶走了她。”
“宁桓。”肃冼的眼眸渐转,漆黑的眼眸似是平静的水面被风吹起波澜,闪动着莹莹的光,“你说若是我没有自作主张来这里,会不会……”
宁桓看着肃冼,他漆黑的眼瞳乌黑发亮:“不会的。”他捧着肃冼冰凉的面庞,“你莫不是忘了咱们为什么回来这里?”
那个佯装成赵婉娘进入肃府的女人吗?思及此,肃冼的眸色明显黯了几分,“是它想让咱们来这里。”宁桓澄清的眼眸望着肃冼道,“肃冼,这并非你的错。若伯母在,她定也是不希望你如此难过。”
肃冼低垂着眸,未置一言。素布锦囊从宁桓腰间漏出,珠白的长穗晃了晃。肃冼纤长的睫羽颤了颤。他忽然想到四岁那年被师父领上三清山,手里唯一攥着的似乎便是娘亲留下这未完工的素布锦囊。他甚至还依稀记得爹与娘似乎还为在上面绣什么图案争吵了一番,他娘亲想绣葫芦,他爹爹却嫌弃葫芦的寓意俗气。
“什么福禄双全,我儿得像竹子一样清廉高洁,做个文人!绣竹子!”肃冼笑了笑,可惜了他爹对他的期冀,末了仍是步他后尘,清廉高洁半点不沾,倒成百官喊打的锦衣卫。不如听他娘亲绣上一个葫芦,也好保佑他升官发财。
素布锦囊的面上仍留着白,便匆忙挂在了他的身上。“冼儿乖,把这个带在身上,爹娘办完了事便会来接你。”
一等便是十四年。肃冼不知晓那锦囊内装着什么,直至那年七岁与师父下山,半路遇上河怪,锦囊救了他一条小命,他才知晓,原来里面是一张父亲留下的平安符。锦囊失了符纸瘪了下去。那年,肃冼七岁,顶着一张灰色的小脸,整日在布满尘埃的藏书阁内四处翻阅,学着那符纸上的摸样歪歪扭扭地又画了一张,装作那张符纸还在身上般揣在兜里,他觉得仿佛这样好像爹娘就还在身边……
漆黑纯粹的眼眸内倒映着宁桓担忧的脸:“我没事。”肃冼笑了,尚好的一只手轻轻揉了揉宁桓的脑袋,“真的。”他说道。
宁桓将信将疑地望着他。“真的。”肃冼勾了勾唇角,再一遍地重复道。
宁桓抿了抿唇。半晌,复又不放心般地回眸偷偷瞥了一眼,见肃冼并不是一副勉强的表情也逐放下心来。
“不过——”宁桓微撇了撇嘴,他错过肃冼的肩头,对着面前的石墙眼眸微露出一抹惑色。半晌,他语气稍显迟疑地问道,“可是它若是要寻最后一节龙骨,又为何要找上你?”
肃冼一怔,抬起眼眸,他手指轻捻弄着臂弯上垂下的半截线布,乌云翻涌,眸底似是黑云压城般闪动着暴戾的冷意,他勾起了唇角,冷笑了一声道:“许是来寻仇了。”
寻仇。
“肃冼。”宁桓粗了蹙眉,他思忖了片刻,望着肃冼小心翼翼地斟酌着字句道,“还记得那手札上记录了一人从佘人镇中逃出,杨琼当时道是你爹娘中的一人。如今看来那人许就是伯母,可……可……”
“可那几页纸张为何又会重新落入佘人镇的石室中,而我娘为何又会变成那副摸样?”肃冼沉着声,替宁桓补完了他的疑惑。说罢,皆陷入了沉默。
“那页手札后写着‘佘人镇的秘密’。”宁桓看着肃冼,开口道,“会不会是因为这个?可佘人镇的秘密究竟是什么?轮回盘吗?”
肃冼缄默了良久,并无应话。半晌,他看着宁桓问道:“宁桓,你觉得那扇门会在哪里?”
宁桓蹙了蹙眉,他本想道这他哪能知晓。他面色一怔:“你不会是说……”
肃冼点头道:“是那处。”说着,嘴角缓慢勾勒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他站起身,弹去了身上附着的尘埃,“走吧,去瞧瞧佘人镇的秘密究竟是什么。”
宁桓抿了抿唇,乖巧地点了点头,一同站起了身。
“你说,杨琼的法子真能杀了烛九阴吗?”路上,宁桓好奇地问道。
肃冼想了想,回道:“据说祝融火是人间火始,瞑涬鸿蒙天地日月未具时,火神祝融将火种传于人间,混沌的天地始有光。祝融火非凡火,若杨琼真的找到了,或许可以。”宁桓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佘人镇出来之处离二人先前途径的那扇石门处不远,况且这里的岔道不多,二人寻了没多久后便到了。
宁桓的眼眸紧紧盯着那扇巨大的石门,初始时的那阵诡异感并未散去,巍峨的石门立在二人眼前,如铺天盖地而来的巨浪,带着令人无法喘息的压迫感。宁桓深吸了口气,在那与山体连成一块的石门上狠狠踹了一踹,可是,于十几丈高的石门而言这简直如蚍蜉撼树。
宁桓“啧”了一声,转眸看着肃冼道:“总不见得咱们两人把这扇石门推开吧?”宁桓晃了晃脑袋,一脸困惑地道,“伯母当年究竟是怎么进去的?”
“宁桓。”肃冼忽然叫住他,他微仰着头未转身,乌黑的眼眸一眨不眨地望着眼前这扇巨大的石门,“这上面的图案咱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肃冼问道。
“什么?”宁桓微微蹙眉,顺着肃冼的视线也一同朝上望去。石门淋漓着浓黑的漆色,繁复的纹路正在昏黄的火光下折射出诡异的幽光。“这是……”半晌,宁桓的眼眸微微瞪大。若不是肃冼点出,很难从中寻找到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众人围绕着一条死去盘踞的巨蛇,蛇头触及蛇尾,形成一个环状。画中的每一人皆面目惊惧的仰望着天幕。
“这……这是那副石室中的壁画。”宁桓喃喃地道。只是,这一回他终于看清了。
壁画中那些人他们究竟在畏惧什么,他们畏惧着天幕中那带着青狐面具的男人。“那,会是北阴君吗?”宁桓问道。肃冼未回答,他垂着眼眸,羽睫下的眸色微不可察地暗了暗,一时间不知在想什么。良久,他开口说道:“宁桓,也许咱们误解了那扇‘门’。”
“什么意思?”宁桓问道,一边试探地在石门的壁上摸了摸,心道着既然是扇门不见得能推开,可总该有开启的法子吧。
“或许这里的石门仅是提示,真正的那扇门其实是在佘人镇的那间石室里。你忘了杨琼为何会突然消失……”
石壁下陷凹进一个小小的槽,“等等。”宁桓的脸贴着墙,不停朝内摸索着,“这里头,似乎有个拉环。啧,拉不动。”宁桓稍使了使劲,“嘶——”指尖触及了一个似利刃的尖锐之物,顿时刺破了手指,殷红的血液涌了出来,染上了凹槽内的轮滑。“嘎啦——”门内响起一阵轻微的响动。
宁桓急忙抽出了手,流血的手指在衣袖上抹了抹。他蹙着眉,一脸困惑地望着肃冼问道:“你方才说什么,我没听明白,什么是提示,哪里没有门?”
“你……”肃冼看着宁桓一时无语,他没好气地叹了口气,正方想指责宁桓的瞎胡闹。
此时,却听二人身后传来了一声沉闷的轰鸣。宁桓只觉得背靠着的石墙正在慢慢悬空,消失。而肃冼那张面无表情的脸上也龟裂出了一抹惊愕之色。宁桓诧异地转过身,愕然地瞧着眼前那扇缓缓上移的石门。宁桓瞅了肃冼一眼,脸色倒是颇为惊喜,他笑嘻嘻地道:“难怪这门没有缝。原来是方向整地不对,人家是上下,可不是左右。”
肃冼望着宁桓挑了挑眉,一时间倒也没有说话。这时,宁桓想到了方才肃冼未说完的话,他问道:“你方才要和我说什么?”
肃冼瞧着宁桓一脸无辜的小脸,撇了撇嘴角:“没什么,走了。”
……
暗色铺天盖地而来,如一张沉甸甸的巨口,将人兜头盖脸地罩在其中。二人走进那扇巨大的石门,“轰隆”身后的一声石门再次阖上。周遭的温度徒然下降,宛如整个人被扔进冰天雪地,宁桓冻得直直地打了一个哆嗦。稀薄的光骤然照亮了漆黑的内里,幽昧,寥落,透着暗沉沉的死气。火光虚晃一闪,宁桓的余光竟在肃冼肩后看倒了一张阴森苍白的鬼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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