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亢龙无悔
“将军又为何被远调?”端木不答反问。
李密心中一片寒凉,“京城不是久留之地。”
端木眼里也升腾起一股怒气,“将军劳苦功高,自愿请命回到西北也就罢了,偏是他皇帝老子没良心!”
“吃了熊心豹子胆?!这话你也敢说?!”李密愕然,举起手想要扇他一巴掌,却终归没有落下,又看了他一会,却心里一动,这年轻人的倔强模样,倒像极了昔日与秦军相抗的自己,他思索片刻才道:“军中不留无用之人,你若还拖在后面,就给老子滚蛋!”
端木闻言却眉开眼笑,就这样留在了李密身边。李密自与皇帝闹僵之后,难免伤感心灰,闲时便独酌独饮,端木不饮酒,却时常陪他到天亮,出战之时也护得紧密,加上他本就机敏聪慧,自得到了李密的重用。
四月廿五,兵部郎中徐默奉敕命前往金城,却早被端木在城东三十里外围困住,端木打定主意皇帝是要处置李密,因而根本不放他前行。
“哪来的小野兵蛋子?!你看清楚,我是钦差大员!”徐默看着重重包围,急得满身是汗,从怀中掏出黄绢龙底文书甩得哗哗直响。
“若是钦差更进不得金城!徐大人请回吧!别逼我对你不客气!”端木已开始弯弓搭箭。
“疯了!真疯了!”徐默惊得舌挢不下,只得在朝廷卫队的护送下连连后退。
此时听得黄河西侧阵阵马蹄之声,李密已从战场上抽身赶了回来,大喝道:“都给本帅住手!”
“李密!你要反么?!”徐默隔老远指着他骂。
李密身披战袍策马而至,挥手给了端木一记爆栗,“你干的好事!”又转头过来,肃容回答:“李密并没有反心,实是部下不晓事理,此后定当严加管教。徐大人,请吧。”
徐默也冷静下来敛了怒意,在众军的拥簇中入了金城,又单独与李密走进刺史府。端木被隔绝在外,心中忐忑,便绕过门口朝廷军马,暗自守在屋顶之上,打算如有情况,他就破房而入,救下李密。
“徐大人,请宣读圣旨吧。”李密进了衙署之后便挺胸而立,没有下跪的意思,脸上却写满了即将赴死的慨然。
“陛下这次没有旨意,只带了这个过来,要您亲自打开。”徐默低叹一声,拿出那个鎏金长盒递给李密,这盒子很重,徐默捧着一路也猜不透里头装了什么。
李密不惧死亡,兔死狗烹的结局也不是没想过,可他接过长盒的时候双手还是不自觉地颤抖起来,脑海中掠过他伴随傅弈亭这几年的点滴情形,最后停留在傅弈亭策马站在城楼之下的那一幕,烈烈西风将他的乌黑发丝与玄瑛长袍高高卷起,何等英姿伟岸……此时李密发觉,即便是此刻,他仍对那时的傅弈亭保留几分心动,然而他再去想龙椅之上戴着綖板垂旒的大秦皇帝,却只有陌生和疏离。
原来从他登基那一刻起,自己心中已对他有了隔阂……李密垂目轻叹口气,然后按下长盒前方的锁扣,掀开盒盖的一瞬间,他的双眼迅速氤氲起来。
带着锋锐利刃的翎鞭弯成一个好看的弧度,冷然安静地卧在猩红的天鹅绒软垫上,盒里还有一张信笺,上书遒劲的大字:守护。正是皇帝的笔迹。
昔日李密与傅弈亭切磋武艺,曾教过傅弈亭使马槊,也曾把玩过傅弈亭的金雀鞭,当时心里十分喜爱,但他哪里想过,皇上此时会将傅家的传世翎鞭赠予他使用。
此举的意味再明显不过,皇帝已不再计较这几次他的忤逆,反而仍寄厚望予他,将大秦江山的守护之责落于他的肩头。这并非拉拢利用,应是真切交心,聪明如李密,自然可以看清,他涕泗横流,捧盒跪俯首于地,“谢陛下天恩!”
李密不知晓傅弈亭身上有毒的事情,因而没有完全猜透傅弈亭的用意。
对于傅弈亭来说,他遥寄翎鞭给李密,既是宽恕、感激、托付,同时也是诀别。
自他知道自己的境遇起,已开始为身后事做准备。
他现下只有一个愿望,便是在自己离开之前饮马长江,打败萧阁,即使是在南北统一的第二日撒手人寰,他也甘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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