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4章 芬布尔之冬(16)
幽深的夜色夺去了广袤植物丛林的颜色,它们在戚风惨雨中摇曳,犹如一批镇守的阴兵。
这里本是一片荒原,是人们眼中的邪祟之地,即使成为种植园后周边也少有人家。在洛长城故去后,更多的鬼故事也随着死亡的消息而来,那些阴森的传言令周边的村民更加对此地敬而远之。
林湫已经很久没有再回到这个地方,也不知道荒废那么多年的种植园是在何时已经易主。
他尽量隐秘地驶入绿山县种植庄园内的大道。只见道路边沿的植物以果木为主,遮掩住了深处的罂粟花田。暴雨将那些妖冶的花儿摧残折辱得十分狼狈,但这份凄惨也却使得它们看上去更为危险。
种植园中心的别墅内灯火通明,而大门敞开,似乎有人已经在此等候许久。
林湫深吸一口气,没有犹豫,迈步而入。而他甫一走到大厅吊灯之下,身后大门便缓缓地关闭了。顷刻间,林湫觉得有一道闪电爬过背脊,让他的头皮也有些发麻。
空气里静得仿佛尘埃都有了呼吸。而就在林湫沉着地打量周围环境之际,瞬间,整个大厅的灯骤然全灭,只有一条走道还流转着幽深的微光。
林湫凝住心神,沉默地顺着那唯一的一缕灯光,往别墅的深处走去。
脚步声回荡在空空的甬道内,仿佛这是通向魔鬼胃部的食管,而他则一步一步踩在魔鬼心跳的节拍上。
不知走了多久,终于,林湫走到了拐角处。他抬眸,只见那个男人等在了长廊的尽头,暖黄发绿的幽光静静地扑在他的发顶,使得他看上去犹如末世黄泉的渡船人。
凌川双臂大张,望着来人微笑道:“林湫,好久不见。欢迎光临。”
林湫早知道在这里的人会是凌川。
他默默地握紧口袋中的那块玉石,心中默念:是时候要跟他好好算算这一笔账了。
凌川看着林湫的口袋里隐约冒出来的植物茎叶,并没有气恼,而是微微一笑。
“林湫,算起来我们也认识二十年了。既然你这么喜欢我种的东西,让你带走也无妨。”他话锋一转,道:“不过,你要先陪我喝一杯茶,怎么样?”
林湫冷冷地说道:“你知道,并没有必要跟我做表面文章。”
凌川闻言耸肩叹了一声,“哈,我自然是虚伪的,但是对你,这是我该有的礼貌。”
看着林湫脸上警惕的表情,凌川早已预料般地勾起唇角,道:“既然喝茶的提议不如你意,那一边喝茶、一边听一听这座庄园的旧主也就是你当年的‘恩人’,洛长城的故事,如何?”
他看着林湫的眉头微皱,眼中闪过得逞的微光。
幽暗的暧昧灯光照不清对面男人的眼眸。靠墙的桌案上,他的手边放着一本厚厚的册子,侧边的纸页泛黄,应该已经上了年头。而桌中的白瓷花瓶将其遮掩在阴影处,犹如一本隐秘的生死簿。
茶香袅袅,但林湫却不敢抿半口。
对面的凌川却很坦然地喝下半盏,放下的茶盏与茶托轻碰,发出脆丽的轻响。
他享受地品了品舌尖的淡香,顺势舒服地依靠在精致绒面的沙发靠座上,慵懒地垂眸,开始了他的讲述。
“从前,一个穷山村里有三个异姓兄弟,洛长城就是其中的大哥。他和老二都无父无母,寄养在小弟家。不过,与其说是寄养,不如说是晚上能草棚留宿、白天有半口米粥。但在那个年代,这已然是救命的恩惠了。”
“有一年,年岁不好,村子闹了饥荒。他们吃野草、啃树皮、嚼树根,每天想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活下去。可是,很快连树皮都没得啃了,他们就跑去河边喝水,把自己喝饱。有一天,他们又在河边游荡,突然在河里发现了一具小孩子的尸体。”
凌川观察着林湫的神色,顿了顿,幽幽地说道:“洛长城是老大,是一贯拿主意的人。他看着两个可怜的弟弟,再想到自己也是那么的饥肠辘辘,狠心做了主,在河边烧起了火,架起了锅……”
林湫只觉得脊梁内窜出一股凉意。
“那时候,经常会有人家实在养不起孩子,便忍痛把孩子丢了。他们三个兄弟也得益于此,总算是活到了第二年的开春。虽然日后已经有了粮食,不必再如此狼狈,但有些事一旦开始,便无法收场了。”
听到凌川仅仅用“狼狈”来形容这一切的时候,林湫眼眸的温度降到了冰点。而注视着这一切的凌川的面孔上则浮现出微妙的惬意。
“从那个时候开始,他们渐渐认为,世界上其实并没有所谓会遭逢‘天打雷劈’的事,所有传说里继承的伦理道德,不过是约束人的枷锁。只要为了自保,没有什么是不能去做的。当村里的霸王流氓要三番五次调戏他们的母亲,他们便偷偷地把人推到茅坑里淹死;借钱不还的无赖亲戚,却指责他们染病的父亲是自己命烂,于是他们就在他家的稻谷里撒老鼠药。”
“就这样,他们平安健康地长大了,并一起结伴去打工。来到新的城市之后,他们发现外面的恶人更多,但要想杀人可没有以前那么简单了。他们也渐渐知道,杀人并不是最令人痛快的,生不如死才是。”
“在三个人的一起努力下,他们一起办了一个歌舞厅,黑白通吃,生意越来越好,名气也越来越大。三个人都不免有些得意,不自觉间就动了别人的蛋糕。”
“那个男人姓梁,叫梁振东。他设计让洛长城的歌舞厅里死了一个人。一切证据都指向了洛长城。为了尽可能保住自己的两个兄弟,尽可能地减少损失,作为大哥的洛长城决定先退一步,去坐了牢。剩下的两个兄弟四处奔走,终于替哥哥定了过失杀人,洛长城便忍辱负重地坐了几年牢。”
“在他坐牢的这些年里,他的两个兄弟早已经借着时代浪潮更上一层楼。他们不仅替洛长城报了仇,打垮了梁振东,而且还在洛长城出狱的那天,把他和他的妻女都抓到了洛长城面前给他谢罪。而对他们恨之入骨的洛长城,把他们三人关在地牢里饿了三天,随后,让梁振东做一个选择题。”
“地牢里架起了一口大锅,烧着滚烫滚烫的热水。梁振东可以选择割一片自己的肉,或者割一片女儿的肉,割完丢进锅里煮一煮,再喂给昏迷的妻子吃下,就放他们走。可那梁振东就在那儿颤抖了两分钟,就坚决地选择割女儿的肉。”
凌川嗤笑道:“洛长城又反复问了他一次,梁振东都坚决不变。洛长城便把他们松了绑,毫发无伤地送回了家。当天晚上,梁振东的妻子就打开煤气带着全家一起自杀了,而最后,只有梁振东一个人存活了下来。这个家,这个人,就这样轻易地被彻底毁掉了。”
“你知道关押他们的那个地牢在哪里吗?”凌川笑道,“就在你的脚下哦。”
“说实话,当我听到这些往事的时候,也暗自感叹,世界上竟然会有这样没有人性的人啊。但事实却是,他还是有几分怜悯之心的。当时,浮沉大半辈子的洛长城看着乡野里有个小孩,身世跟自己十分相似,孤苦伶仃,寄人篱下,每天想的事只有一个,那就是活下去。他动了恻隐之心,便让那小孩能到园子里随便采点果子,自己充饥或去集市上卖。而这个小孩儿也因此挨过了许多日子。”
凌川笑着看着身体愈发紧绷的林湫,继续慢条斯理地说道:“但偶尔展露的慈悲是奢侈的,洛长城很快就创造起新的噩梦来。地牢一事让他对人性的实验愈发着迷,以至于到了茶饭不思的地步。而他的两个弟弟,也逐渐地对此产生了兴趣。不过,有一天,那个侥幸没死的梁振东爬到了这里,把痴迷于实验而身体逐渐虚弱的洛长城给一把掐死了。随后,他把现场伪装成上吊的样子,自己也在一边吊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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