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牯岭街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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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牯岭街(结)

下课铃声清脆,瞬时间空荡的校园便被喧闹声响填满。

蒋欢雨刚出教室,就迎面碰到了体育课回来的卞昱玢。清爽的少年脸上有一层薄汗,右手抱着篮球,跟身边的同伴有说有笑。

他们俩的目光相触,彼此都顿了顿,点头示意后便如陌生人一般擦肩而过。

坐在窗边的刘茜羽第一次看到卞昱玢没有欢欣雀跃地跑出门去。坐在一边的朋友碰了碰她的手臂,努了努嘴,道:“嘿,卞昱玢路过呢,看见没?”

刘茜羽“嗯”了一声,也没抬头。

朋友也觉得有几分纳闷,不过见刘茜羽兴致缺缺,便也没有再做声。刘茜羽今天一整天心情都不太好,也不知道是谁惹到她了,还是不要触她的霉头为好。

过了一会儿,一个高大的男生敲了敲窗子,刘茜羽紧张地一抬眼,发现沈浩然背着书包,捧着一碰书,呆呆地看着她。

沈浩然的脸上还有没有好透的伤,看起来沧桑了几分,显得比同龄人大了好几岁。

“刘茜羽,我要走了,来跟你说声再见。”

刘茜羽原本恢复了些许生动的脸又沉了下去。“现在就走吗?以后,以后还回来吗?”

沈浩然道:“不回来了。我妈和我一起,我偷偷跑过来的。”他顿了顿,道:“以后好好照顾你自己吧。对了,小心那个胡天赐。以后……”

“以后我不能保护你了,你自己好好的吧。知道你烦我,以后也没什么机会了,再烦今天这么一次。”

“沈浩然……”

“我走了,再见!”

远处有一个女人裹着丝巾,带着墨镜,有些不悦地喊着沈浩然的名字。“快点的,你舅舅还在校门口等着呢,咱们得快点赶飞机!”

沈浩然看了刘茜羽最后一眼,三步并作两步,跟上了他如明星偷偷出门一样全副武装的妈妈。

刘茜羽看着沈浩然的背影,有些着急,可是不知道怎么开口喊住他,也不知道要说些什么。

人就是这样,以前跟沈浩然好的时候,看他处处都不顺眼。可是昨天才知道,他竟然要转学了,刘茜羽这才心里突然觉得有些不是滋味。好像特别的舍不得起来。

几天前,有人说,看到晚上蒋欢雨和卞昱玢一起从一辆车上下来,刘茜羽听着便觉得不对劲,心里顿时冒出来一些不好的预感。她正想发脾气,找沈浩然当出气筒,可是他电话怎么也打不通,第二天都没来上学。后来就听他们班同学说,沈浩然生了一场病,还住院了。

刘茜羽本想周末一到就去看看沈浩然,谁知道周五沈浩然就要转学走了。

刘茜羽是想跟沈浩然好好告别的,可是不知道怎么开口,还没等她想个明白,沈浩然就已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刘茜羽总感觉那天晚上是不是发生了什么,她拦住了蒋欢雨,可是蒋欢雨死活不承认她那天晚上出了校门。只说她身体不舒服,早早就回宿舍睡觉了,更别提什么跟卞昱玢一起从车上下来了。

蒋欢雨说话也挺气人:“那你是希望我跟卞昱玢待在一块儿,还是不希望?”

她脸色很冷,道:“如果你不希望,就不要再做预设的答案,不断追问我了。”

刘茜羽想来想去,想到那晚后的第二天,他们班上还有一个同学请假了半天,好像叫胡天赐。

对了,刚才沈浩然跟她说什么,“小心胡天赐”?

之前,好像见胡天赐跟沈浩然好像玩得挺好的,经常看见胡天赐跟沈浩然嘘寒问暖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茜羽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想了一整节课,终于等到了下课铃。老师还在讲台都没走,刘茜羽便不动声色地站到了胡天赐的桌边,敲了敲他的桌子,道:“关于沈浩然的事,咱们出去说。”

刘茜羽在走廊等了半天还不见胡天赐出来,她满腹狐疑地走了进去,不满地看着胡天赐:“不是让你出去吗?”

胡天赐慢条斯理地收拾着桌上的东西,拨了拨挡住黑板课表的刘茜羽,然后低头拿出了下节课英语课要用的教材。

“你是公主下命令吗?”

刘茜羽扬起了下巴,哼了一声。只听在班上从来都是左右逢源、圆滑处世的胡天赐轻声道:“可我不是你的仆人。”

刘茜羽闻言十分讶异,她瞪大了眼睛,憋了半天,道:“你这个人怎么这样?”

胡天赐也颇为奇怪地看了她一眼,道:“是你来问我问题,又不是我有求于你,我干嘛要巴结你?”

道理是这个道理没错,但是……

但是他一个乡下来、默不作声的普通男生,怎么敢跟她这么说话?她是天之骄女,到哪儿不是被捧在手心里?

刘茜羽一时间觉得有些没面子,但她太想知道那天晚上的事了,犹豫再三,她便挤走了胡天赐前面的同学,坐在了他的位子上,看着胡天赐,装的很诚恳地说道:“胡天赐,关于沈浩然,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呀?请你告诉我,好不好?”

胡天赐看着刘茜羽眨着眼睛,第一次好言好语地跟他说话,想到她也是会说“请”字的,一时间觉得有点滑稽可笑,但又觉得很受用。

他本想借此机会讽刺她两句,可是那个警察哥哥的身影突然出现在他的眼前,那样真挚地看着他。

胡天赐叹了口气,道:“校外有个混混,想要找你麻烦。沈浩然帮你挡了下来,跟人家动了动手,还招来了警察。我正好看见了,帮忙做了个证人。”

刘茜羽一听,心里突然感动得一塌糊涂,晕晕乎乎地回了座位,伏案趴着,肩膀一耸一耸,仿佛在哭。

这一天下来,胡天赐看见刘茜羽一直在纸上写写画画,好像是在写信,一边还拿纸巾擦擦眼泪。他心里感觉很复杂。

因为沈浩然的缘故,他暗中观察刘茜羽太久了,说起来,可能比沈浩然还要了解刘茜羽。

她未必一点都不喜欢沈浩然,也未必十分喜欢卞昱玢。她只是一个情绪飘荡的、很容易喜欢上一个人,也很容易喜欢上另外一个人的青春期少女罢了。很多人要说她的不是,但或许世界上这样的人并非只有她一个,只是刘茜羽娇蛮大胆,不藏着掖着,于是如一块扎手的漂亮玻璃,四处伤人。

她昨天为沈浩然伤心,今天为沈浩然流泪,也许明天也就把他忘了。

胡天赐摸了摸抽屉里的信,心里有无数的感慨。

他也写了一封信,是一封道歉信。不过不是写给沈浩然的。或者说,一开始的确是想写给沈浩然,但写着写着便偏离了方向。

这是一封写给自己的道歉信。

“……我会努力为你寻找到一个正确的前进方向,因为,我还是渴望光明。”

————

冬天刚有苗头,新年便快要到了。刚进十二月没几天,就有几处街道挂上了红灯笼,夜景里全是红黄相接的暖光。

“盛祥那边的材料都整理好了吗?”

叶圆一边照着镜子补了个口红,一边回道:“刚整理好了!废了我老大劲了,熬了几天夜!嘿嘿,头儿,上次那个什么前男友面膜还有不?”她朝着江屹憨厚地眨了眨眼。

孙小曲坐在后座就随意多了。同为下班相亲,孙小曲只是整理整理了衬衫,然后往后一仰,闭目养神,嘴里还念着:“我看王忠祥装得那样,还以为盛祥做事有多干净呢。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之前就有个打手去工地要钱,正好遇上了意外事故,成了植物人。盛祥倒好,从工地赔款里偷偷拿了二十万!”

孙小曲想起付远的事盛祥也脱不了干系,嘴里又骂了两句。

江屹:“你们俩这几天都辛苦了,回头请你们吃点好的。不过今天呢就先好好干点正事儿,然后早点回家,让爹妈也放放心。”

叶圆先下了车,江屹见她脸色因疲惫工作而略有不佳,说明天就给她发面膜,叶圆立刻喜笑颜开,容光焕发,江屹便满意地大手一挥,让她“奔赴战场”。

至于孙小曲,似乎并不怎么上心,十分钟的车程差点睡着了。

车一停,孙小曲一个激灵醒过来,搓了搓脸,道:“啊呀,这么快就到了。江队,谢咯。”

江屹本想掏一瓶车里的香水给孙小曲喷两下,但他自己很明显也满不在乎,江屹便也不多事,只是笑道:“马到成功啊,猴子!”

孙小曲笑了笑,道:“马到成功,看来猴到,还是悬哪。”

话音刚落,他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头,道:“啊呀,抱歉啊江队,我没别的意思啊。我今天也是来完成任务,我其实真不急,就是不想听我家里催。”

“确实,这也快年底了。”江屹看着孙小曲欲言又止,想了想,道:“猴子,都是兄弟,有帮得上的哥肯定帮。有什么烦心事,别憋在心里。”

孙小曲“欸”了一声,脸颊笑出一个褶,看了看表,三步并作两步进了餐厅门。

江屹不比叶圆和孙小曲家里催得紧,虽然比他们年长好几岁,毕竟他的事儿没人敢跟他急,除了,江老爷子。

不过老头急,也是因为怕他寂寞。说来说去,家里人啊也都是一个心:希望孩子不要孤零零的,有人照应,有人疼、有人爱。

江屹这么一想,便觉得又是好久没去看望老头了。果然,车子开到翡翠山庄,都觉得有点不认路了。两边的树叶子都掉光了,光秃秃的,看着人也觉得冷。

江屹一进门就吓了一跳,只见家里大厅竟然放着一个有一人高的大礼盒。

“嚯?这什么啊?家里要换大冰箱了?这怎么不放到里面去?”

江老爷子见江屹来了,也不迎他,闻言坐着白了他一眼。缪管家接话回道:“小少爷,您回来啦?这是凌氏提前送来的年礼。”

“凌氏?他们跟咱们家不是一向没什么关系的么……”

缪管家小声道:“小少爷,您不知道,这段时日凌氏的公子经常来拜访老先生。”

江老爷子耳朵尖,故意大声道:“反正比亲孙子来的勤!”

他嘴上不怪江屹,其实心里可记仇着呢!

江屹也道:“爷爷,我这身上衣服都没换,工作一弄完就着急忙慌地赶来了。您要是再气我,我可真就太冤枉了!”

江老爷子一看,江屹身上果然还是淡蓝色的衬衫,“哼”了一声不说话,但是却起身让人给江屹拿点点心来。

江屹继续示意缪管家说下去,这才七七八八懂了个大概。

原来,因为柳家的缘故,凌氏集团的汝河湾项目停滞了一段时日,一时找不到其他的合作对象,想来想去,凌川便想到了江老爷子。

不知道为什么,说起凌川,江屹便想起他上次看林湫的眼神,心里便有些不太舒服。那眼神太深太复杂,让人觉得莫名其妙,又觉得意味深长。

“老头儿,你没答应他吧?”

江老爷子瞥他一眼,道:“你爷爷我有那么蠢?”

他喝了口茶,把空茶杯往旁边一摆,道:“世界上有四种人。慧而勤的,慧而懒的,蠢而勤的,蠢而懒的。你知道,哪种人最要不得吗?”

江屹顺着江老爷子给的台阶坐到他身边,给他倒了杯茶奉上。“愚孙不才,愿听江老先生教诲。”

江老爷子舒舒服服地把茶接了过来,道:“自然是蠢而勤的。”

“你爷爷我自认为脑子比不上那些精明算计的,所以我索性安安稳稳地过好我的日子,不想那贪心不足蛇吞象的利滚利。要是不想被人算计,其它也没办法了,只有一条,就是索性别跟有心眼儿的打交道。”

江老爷子嘴上说着自己算不得聪慧,可是做人做事心里跟明镜儿似的,又何尝不是智慧呢?

江屹微笑。想必凌川也没想到江老爷子索性捂住耳朵,那他再怎么巧言令色也没了办法。怪不得那天走的时候,跟他还阴阳怪气的呢。

江屹一时心里暗爽。他突然感觉自家老爷子越看越可爱,放下水壶,作势要给老爷子捏捏肩。

“省省吧你!看你这黑眼圈乌漆嘛黑的样子,人家看见了说我养了一只熊猫,养得这么干瘦就罢了,还要做苦力、伺候人!”

说完,江老爷子自己也笑了,道:“去,把点心吃了。厨房正给你热饭呢。要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早知道也好给你做桌菜。”

江屹笑了笑,道:“知道爷爷心疼我。也不用这么兴师动众,随便吃点就行。”

“知道你当警察以后,吃什么都不挑了。小时候你挑食,那才是最头疼的。”

江屹一边含笑听着老爷子念叨他小时候的事,一边听着缪管家窃窃私语。

“凌川送的什么来?”

“一块毛料玉石。”

江屹眉毛一挑:“哦?有点意思。

只听缪管家顿了顿,轻声补充道:“其实是一座雕了成形的独山玉。凌家公子的意思,是强强联手,剩下的这一半若是雕好了,那便是极品。汝河湾的项目,稳赚不赔。”

江屹:“那老爷子怎么说?”

缪管家道:“找人把玉雕了,直接送回去。”

江屹忍不住乐了,这还真是老头儿能干的事儿。横竖装傻就是了。

“以后你多留意一些,凌川再来,你就告诉我。”

缪管家眼睛里也有笑意,道:“老先生已经吩咐我了,我会尽快办。想必凌公子来的次数也不多了。”

江屹点了点头。随即又想到了什么,问道:“最近林湫先生有来过吗?”

缪管家道:“林先生最近也忙,似乎遇到了点麻烦。”

“哦?怎么回事?”江屹皱起眉毛。

“似乎是林先生家的那位小姐的事。只是有听说,她好久没去上学,已经被学校处分了,据说现在休学在家……听说那位小姐的脾气不太好,林湫先生的日子,恐怕不太好过。”

江屹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苏小娅吗……

林湫很少谈起苏小娅,也很少谈起苏小娅的母亲苏汀。但江屹能感觉得到,这两位女性在林湫的生命里都有着极其重要的意义。

到底曾经发生了些什么呢?

江屹不禁又深深地想起林湫,心中微动。

这段日子以来,他已经不断地走向林湫。可是越走近,越感到林湫自成宇宙。

无论是他的温柔,他的平静,他的淡然,他的过往……所有的一切,都宽广而博大,仿佛有着可供探索的无限厚度,让江屹忍不住地想要走得更近、了解更多。

他似乎永远都是个有着无穷魅力与吸引力的浩瀚谜题,江屹不想解答出他,只想永远解答着他。

86.玛格丽特·格里埃(1)

景东市今年的第一场雪在除夕这天如期而至。

都说瑞雪兆丰年,初雪便是一切好事的开端。虽然现在还是旧历的末尾,但不妨碍人们的美好祈愿,社交软件上满是一片“初雪打卡”的分享。

前段时间局里一直在忙年度全市公安工作总结表彰大会的事,江屹一时抽不开身。元旦放假,他都没回去看老爷子。

这一年刑侦支队办了不少案子,受到了上级领导的极大肯定,要求江屹作为优秀同志代表在大会上发言,全面总结这一年刑侦支队的工作和经验,提出新的目标和展望。

这不仅仅是江屹一个人的荣誉,更是对全刑侦支队一年工作的肯定和赞扬。所以,江屹一年到头最正经的就是这个时候。

虽然江屹没回来看江老爷子,但是老人家没恼,看着江屹穿着警服在礼堂发言的照片,高兴得眉飞色舞。

但忙完了这段时候,公安也并不就此懈怠。逼近年关,他们反而更加要提高警惕。虽然公安局也安排了假期,但是值班表也排得清清楚楚。江屹更是以身作则,大事小事都尽量亲自把把关。一忙便是忙到了年底。

今年的家宴依旧热闹,老爷子的笑脸就没停下来过。

“江老,您家的大孙子,可真是这个!”来者比了比大拇指。“年少有为,就是堂堂支队大队长,而且,模样还这么俊!不愧是您的后代,有您当年的遗风!”

今年表彰大会结束以后,江屹还接受了一下都市报的专访,本来都跟记者说了不要放照片了,结果那记者直接转过身偷偷请示了赵局。赵局也是喜欢热闹的,想着江屹这外貌条件,不拿出去给公安做做宣传实在是暴殄天物。

于是,景东市都市报的广大读者们都知道景东市有一位贼帅的刑侦支队长了。这一传十十传百,还差点上了热搜,不过孙小曲发现得快,帮江屹撤下来了。

“嗨,还是臭小子一个。这以后要走的路,还长着呢!”江老爷子微笑,显然只是明面上的谦虚。

来者闻言便知道,如要讨好这景东市脾性最为古怪奇特的江老爷子,他那老古板的教授儿子那里早已是走不通的了,那便少不了要跟这位江小少爷多打打交道。

不过,首先要找到江屹的人影就不是一件易事。众人都在悄悄留神寻找的江小少爷却仿佛隐身人一样,始终未曾露面。

而这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江队长此刻此刻甚至都没在江宅待着,而是在翡翠山庄深处一座幽静别墅前,正看着车前镜理了理本就无懈可击的发型。

今天的雪是从凌晨三点开始落的,一直到了下午四点才停。地上已有一层积雪。江宅门口附近的路车辆来来往往,也一直有人清扫,而林湫的院子却一点印子都没有,白茫茫的雪掩映着常青树的翠绿,空得寂寥,颇有遗世之姿。

唯有一人在这片无暇雪地之上盖上了独有印章。

只见江屹迈着笔直修长的双腿、抱着一袋礼盒走到了别墅门前,敲了敲门。

林湫刚开门的时候,脸色比往常还要淡,但见是江屹,却回暖了几分。

“你怎么这时候来了?我本想晚些时候再上门拜访。”

江屹道:“家里太热闹了,我吃不消。防止晚上有特殊情况要值班,我先把礼物带给你。”

“礼物?”林湫眼中有几分惊讶。

“阔别十年再相逢,林老师这一年来让我受益良多,应该的,应该的。”江屹笑眯眯。

林湫是真的没想到江屹会给他特地送礼物来。年礼他备了,不过只准备了给江老爷子的。江屹这年礼,话头里的意思似乎是把他当做半个长辈了。可这么一来,难道要让林湫给江屹回个红包么?

江府独孙,这个红包的分量,林湫可万万吃不消。

“警察哥哥?”

江屹这边面上正是笑意盈然,还有话没开口,只听一个清脆的女声传来。他一抬头,只见苏小娅从厨房里探出头来,笑得天真灿烂。

“我正在做年夜饭呢!警察哥哥,你要不要留在我们家吃点?”苏小娅举起手里的馅料盆,道:“现在在做饺子。厨房里还有爸爸煲的汤呢,可香了。”

爸爸?江屹微微皱眉。苏小娅怎么会叫林湫爸爸?

林湫同样也面色一沉,只听苏小娅咯咯笑,有意无意顿了顿,观察了一下两位大人的脸色,这才慢吞吞地装作不好意思地说道:“哎呀,我们老家那边管舅舅叫小爸爸。警察哥哥可不要误会啦!”

江屹窥见了苏小娅脸上的三分狡黠。这小姑娘心思百转千回,有时让人觉得在娇俏活泼之余也能察言观色,比同龄人懂事几分;有时又让人觉得难以沟通,不可理喻,言行举止总让人觉得有几分古怪。江屹突然明白了之前缪管家说的林湫的日子恐怕不太好过的意思。

他敏锐察觉到了林湫的几分隐忍的恼怒和尴尬,便识趣地暂不打扰他们的家事。他把礼物放到玄关台面上,道:“林老师,礼物先放在这儿,待会儿看看你喜不喜欢。”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坦然而有些耍赖的笑意:“不过,我费了好大一番功夫,当然还是希望林老师能喜欢的。”

“谢谢你江屹。我……我最近有点忙,等改日咱们再聚。”

江屹只是笑:“好。那我可就记下了。林老师,我待会还有点事,先走了。除夕好,过年好。”

“过年好。”

“平安健康,吉祥如意。”

林湫看着江屹亮晶晶的眸子,脸上终于露出点笑意,点了点头,道:“平安健康,吉祥如意。”

江屹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跟林湫告了别。

苏小娅见江屹恋恋不舍终于走了,语气有几分揶揄:“舅舅,很少看你这么紧张的样子了呢。”

林湫提着袋子上了楼,头也不偏,声音清清冷冷,道:“你糟蹋东西够了没?”

苏小娅吐了吐舌头,道:“还在弄呢。待会儿煮饺子,你会吃的吧?”

林湫没回。只听苏小娅继续在楼下喊道:“我洗了手的!不吭声就算你答应咯!”

苏汀也爱说这句话:“不吭声就算你答应咯”。母女二人的语气语调都那么相似,林湫总是会在瞬间有些恍惚。

他回到房间才打开江屹的东西。

一套墨黑色丝绒内垫的精致盒子里静静地躺着一支钢笔。笔身通体漆黑,看上去沉稳低调,但又十分有分量。末端有一圈圆环状的装饰品,上头似乎镶满了碎钻,但看起来并不小气,反而因为钻石别致的排列而显得清逸雅致。

林湫拿起钢笔端详片刻,看着看着不禁轻轻碰了碰这一圆环,却不知道怎么的,这圆环却松了,从笔杆末端掉落下来,落到了礼盒的绒面缎子上。

林湫心猛然一跳。

这刚收礼物就把人家礼物弄坏的事儿,林湫也是第一次干,不禁突然有些心里发慌。

修钢笔要到哪里去修呢……江屹的这只钢笔除了看起来价值不菲以外,看不出任何信息,更不谈什么售后服务。按江屹平日张扬起来的作风,说不定这只钢笔世上仅此一只。

他这辈子很少受到什么真正的“礼物”。这才刚刚开盒便出了差池,林湫只觉得心里突然多出来几分郁结。

林湫带着几分怜惜几分懊恼把东西全都收好,把盒子也放到了书柜抽屉里锁好。

人有时候真是怕什么来什么。林湫刚停下手,就收到了江屹的信息。

“林老师林老师,礼物怎么样?”

江屹为了这礼物确实费了好大一番心思。估算林湫手指的围度,请设计师设计,联系品牌制作……虽然忙得很,但江屹几乎每个环节都有参与,等了这好几个月,终于拿到了,简直是马不停蹄献宝似的献给了林湫。

这份礼物呢,说重不重,远不到价值连城的地步;说轻也绝对不轻……只要林湫能略懂一番其中心意。

而这边的林湫,不谈能不能领会江队这番心意了,看到江屹的信息都有几分心虚,硬着头皮回复道:“谢谢,很喜欢,已经收起来了。”

江屹一看这几句话,心里顿时也是有些没底。

收起来了?收起来了是怎么个意思?不舍得戴,还是不想戴?可是前头又加了一句“很喜欢”。他是什么意思呢?

江屹心里也是七荤八素,一会儿暗喜一会儿惶惑的,只见林湫过了一会儿又回道:“是因为太珍贵了。我会好好收藏的。”

他的一颗心顿时落了下来。不过这边江宅的应酬已经开始了,江屹一个不注意便被人群裹了起来,等到脱开身的时候,已经逼近夜半。

今年江老爷子跟翡翠山庄商量好了,在江宅附近的小广场要燃放新年烟花。一大群人都挤到小广场去了,还有个别离群的便留在别墅的二楼倚窗赏烟花。

江屹躲到了阁楼的时候,正好赶第二轮烟花绽放。绚丽多彩的焰火一簇一簇地喷薄而出映照天际,幻化成天边各式的图案,再无趣之人也不可否认其浪漫。

一时间这片端庄稳重的别墅区也热闹起来,小广场传来暖融融的喧闹声,其中孩子们的笑声最为凸显。

江屹心思一动,回身一看,果然看到山林雪景掩映之中林湫的宅邸,一扇窗户透着暖黄色的柔光。烟火幻光流影的余韵印照在那片风景之中,虽然未必能将烟花看得分明,但从林湫的窗口观赏,一定别有一番风韵。

此时此刻,停了几个小时的雪突然又飘了起来,仿佛漫天散布福祉的飞絮精灵。

“喂?”

林湫的声音在电话那头有些模糊,似乎背景音有些嘈杂。

“林老师看烟花了没?”

“刚巧遇上一阵。”

“那就好啊。除夕夜看了烟花,过往一年的烦恼就会如烟花一样消散了。”

林湫的声音里含着几分冬日若有若无的冷:“为什么一定是烦恼?或许是好不容易得到的东西,其实和烟花一样,落成一场空。”

“林老师,赶紧呸两声。这么不吉利的话可不能说。”

“好,那就不说。”林湫的语气里含了几分笑意。

江屹的眼光落在了时针上,还有两分钟便到了新年了。

“林老师,有什么新年愿望吗?”

“我没什么愿望。”

愿望,换句话讲,其实就是奢望吧,是自己也知道注定实现不了的事。只不过,如若从“执念”变成了“愿望”,分量少了许多,心里就轻松许多。

林湫早已经不寄托于什么许愿了。愿望如若被老天爷知道,更容易被现实割裂得支离破碎。他不信老天爷,好的坏的都不信。

“林老师,别这样嘛。就随便说点什么吉祥话。我爷爷放的烟花可灵验了,我从小到大的新年愿望,都实现了。”

“这么灵?”

“是啊是啊。”他年年许愿来年平安健康不早死,目前看来,确实灵验。“林老师也试试嘛,一定都够实现的。”

“一定能够实现的吗?”林湫喃喃。

他望向天空。不知道怎么的,江屹的话仿佛总是有魔力,挑战着他原本的看法,让他不由自主地做出一些以往不会做的事。

好吧,那么就再求老天爷一次……或者,只是再向自己起誓一次。

如果可以,就让我独自承担所有的苦痛吧。

又一阵烟花开始涌入天际。

江屹眼见,看着时间一瞬变化,把手机凑在耳边,尽力在喧闹的背景里大声道:“林老师,新年快乐!”

“我是不是第一个跟你说祝福的人?”他的语气十分兴奋。

烟花的声音太闹,林湫说起话来还有几分吃力,不过江屹还是没怎么听得清。

“什么?林老师,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江屹等了半天没听清楚林湫的话,对面就把电话挂了。江屹有些焦灼地看了一眼手机,只见闪进来一条消息。

“是。而且也是第一个当面说的人。”

江屹心中一动。他打开窗,只见窗外楼下园子里站着极挺拔的一个男人。他围着深灰色的围巾,黑发如乌木,面容胜白雪,安静从容得像一幅山水画。

林湫望见江屹,把手机放下在身侧,另一只手朝着他挥了挥手,微微一笑。

江屹心中一滞。他想,老天,今年的愿望灵验得也太快了。

87.玛格丽特·格里埃(2)

“江队!江队!”

孙小曲急促的呼唤声让江屹一个激灵醒过来,发现自己方才果然是在梦里。这才没几个小时,他的潜意识里还全是除夕夜跟林湫出去散了会儿步的场景。

其实当时气氛什么的一切都挺好,正好在浪漫为刻度的标准线上。江屹本来琢磨着跟林湫再说点暖乎乎的话,没想到局里一个电话打过来,一切的旖念都成了北风呼啸里的可怜雪花,飘得无影无踪。

孙小曲在江屹眼前晃了晃脑袋,道:“江队,彭旺的家人联系到了。不过他们说早就跟彭旺断绝了关系,对于现在他的事一无所知,一概不知情。说是明天上了坟以后再来。”

叶圆忍不住打了个呵欠,嘟囔道:“这三十岁的青年死了,家里人一点儿反应都没有,看来是对他失望至极。这个彭旺,估计不是什么好东西啊。”

江屹闻言只觉得有点头疼,揉了揉太阳穴,点头示意自己知道了。

今年的除夕夜,景东市京江区翠福小区发生一起命案。犯罪嫌疑人王平安第一时间报案自首,配合调查,带领警方在现场指认了杀害受害人彭旺的经过。

受害人彭旺,受嫌疑人王平安所雇,于除夕夜给王平安的亡妹王如意做法事。但王平安发现妻子罗灵芝和彭旺疑似有私情,一气之下和彭旺打了起来,冲动之下用彭旺带来的拂尘击打了彭旺的头部,导致其摔倒在地不省人事。恢复冷静的王平安见彭旺倒地不起,头下还渗出了血液,这才发现,拂尘上有一处尖刀片,已经深深地刺进了彭旺的颅内,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没了气。

王平安虽然很慌乱,但没有想要逃跑或者毁尸灭迹,第一时间就跟妻子罗灵芝投案自首,以争取宽大处理。

除夕夜,大家伙大多都已经躲在被窝里,看着春晚昏昏欲睡,突然局里一个电话打来,所有人顿时困意全消,全部第一时间到达岗位待命。

大家忙活了一晚上,回到局里的时候,天已经快亮了。

江屹刚缓口气,倒了杯咖啡还没送到嘴边,就差点倚在墙边睡着了。要不是孙小曲及时喊醒了他,江屹身上这件还没来得及换的Davide Cenci手工衬衫就得遭殃了。

“王平安呢?”江屹问道。

“一直在审讯室睡着呢。”

江屹一口闷了咖啡,搓了搓脸,提起了精神,跟林林一起进了审讯室。

王平安今年三十五岁,在翠福小区附近一家健身房当会计。近水楼台先得月,王平安也常常进行体育锻炼,身材保持得很不错,穿着外套仍然隐约可见其肌肉线条。

受害人彭旺,身上没有有效证件,目测三十岁左右,身高一米七六,身材也很健硕。彭旺跟王平安这两个人动起手来,恐怕真是势均力敌的一场大战,也难怪案发现场一片狼藉。

“王平安,死者彭旺在除夕夜为什么要来你家?”

王平安也刚醒,他摘下有些破损的眼镜揉了揉眼睛,叹了口气,开口道:“他来我家是给我妹妹做法事的。”

与此同时,王平安的妻子罗灵芝也在另一间审讯室接受着问询。

“如意是个摄影师,半个月前回老家爬山,结果不小心从山上摔下来死了。平安和他妹妹两个人是龙凤胎,父母走得早,他俩从小相依为命,感情好得很。如意出了意外之后,平安一个从来不失眠的人,经常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总感觉心里不踏实。我看着心里也着急。我想着说不定是如意还有什么心愿未了,也许找个道士做做法就好了。”

“这么说,是你介绍彭旺来做法事的?”

罗灵芝道:“不算是吧。是我有个姨妈说有个彭半仙算命很灵,也会帮人做法事,所以才请他来的。其实我也不是很信这个,主要还是求个心安。”

“为什么要选在除夕夜这一天?”

罗灵芝抿了抿嘴,道:“因为,今天是平安和如意的生日。”

王平安的脸上浮现出一股带着恨意的怒气:“那个什么道士一看就是个色胚。看着我妹妹的遗像都色眯眯的,真是不要脸。早知道他是这样的人,我连门都不会让他进来!”

“当着我死去妹妹的面,那两个人就开始勾勾搭搭。我只是一个不留神,他们便搅和到了一起。我一推开门,竟然发现他们就躺在我妹妹的床上,还他妈的抱在一起!之前我出差的时候他们就碰上面了,指不定早就勾搭上了!”

王平安回忆起当时的情境,不由得愤怒地捏紧了拳头,痛苦地闭上了眼。

“不是的!”罗灵芝顿了顿,脸上很是焦急:“我、我没跟彭半仙乱搞婚外情。平安真是误会了!彭半仙今天来,说要看看如意的遗物,多沾染一些死人生前的活气,这样才能知道死人的怨念在哪里。然后他就伸手要去拿如意的电脑。我怕平安看见如意的东西被人乱动要生气,我就把他拦了下来,没想到一个没站稳就倒在了床上。”

罗灵芝一直管彭旺叫“彭半仙”,看来似乎是不知道他的真实姓名。

“我站不稳倒了下来,半仙护着电脑,我们一摔就倒在了床上。平安正好进来,他就误会了,二话不说立马就抓起半仙的领口,两人就打了起来。我都吓蒙了,还没来得及解释劝架,事情就这样发生了……”

她想到丈夫一时冲动惹下了血债,不禁又是懊恼又是后怕,双手捂着脸低低地哭了起来。“这下我们可怎么办啊……”

王平安跟江屹坦白道:“不是我不想去信任罗灵芝。她之前就给我戴过绿帽子。我们结婚十年了,第一年就生了孩子。小天命不好,有白血病。要做骨髓移植的时候,我才知道孩子是罗灵芝前男友的。不过我也认了,毕竟跟孩子有了感情。只是,小天命不好,还是没救得回来……”

王平安也是鼻青脸肿的,头发乱糟糟,一身的狼狈。这个健硕的男子面容刚毅,刚才的情绪虽然有些愤怒,但还算稳定,直到说起孩子才终于忍不住红了眼眶,落下了眼泪。

“我今天看到他们俩抱在一起那个样子,加上我妹又没了,我只觉得脑子里嗡嗡响,有股气就是要出……但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那个拂尘竟然还有把刀,我竟然这么一打,就失手就把他打死了。”

现在,王平安的眼神中只有无尽的悔恨。

他和罗灵芝的婚姻问题恐怕是积攒已久。王平安哪怕只要停下来多问一句,也未必会因为冲动致使一条生命消逝。可是事已至此,也是无可奈何了。

王平安家三居室的公寓就是案发现场。

客厅里的长台上摆着王如意的遗像、两个香炉和一面八卦镜,墙壁上悬挂着一只桃木剑。窗子大开,冷风涌入,桃木剑摇摇欲坠,而空气里只有隐约残存的香料气味。

屋子中央的沙发被搬到了一边,三个米色的蒲团取而代之。半开放式的厨房里桌子椅子歪歪扭扭,一张椅子直接两脚朝天、横倒在地,桌上几道素菜都没动几口,溅出来一些汤汁。而王如意住的房间里更是一片狼藉,被子被扯了一半丢在地上,团成了稀奇古怪的形状。书本、相册、硬盘全从桌子上摔了下来,令人都无处下脚。而屋外不到两米的地上就是一滩血迹。

警方赶到现场的时候,身穿八卦黄底道袍的彭旺就躺在那里。他里头穿一件白色圆领套头卫衣,上头的印花写着“dear god”,头上的血液沾了几滴到了衣服上,一身看来,颇为讽刺。

致使彭旺死亡的凶器拂尘上也沾染了血迹。拨开白色长毛一看,只见圆柱长柄的尖头上有一个小小的机关,就像折叠水果刀一样,旋转一下就有一片尖刀露出来。

在昨晚的打斗过程之中,王平安劈手夺下拂尘之后,重重一下打在了彭旺的后脑勺上,而正是因为这块的刀片,彭旺当场身亡。

孙小曲道:“我大概浏览了一下网购渠道,市面上应该没有批量生产这种拂尘的,只可能是彭旺自己做的。”

“拂尘做个这样的小机关,实在很可疑。更加奇怪的是,他做法事做得好好的,这个尖刀怎么会突然冒出来?”林林托着下巴看着证物若有所思。

江屹凑近观察了一下透明封装袋里的拂尘,长约1米,直径约2厘米。只见拂尘粗糙的毛都粘在一段的圆头的边缘,在毛的缝隙之中有一道小口子露了出来,上面有较为粗糙的被割开的痕迹,而尖刀就藏在这道口子里。如果要把尖刀调出来,转动边上的机关即可。平时拂尘长毛散落,不凑近仔细看完全看不出其中蹊跷。

江屹:“指纹已经提取比对过了,机关按钮上只有彭旺的指纹。刚才问王平安,他也完全没想到拂尘上面会有刀片。你们怎么看?”

“……难道,这是现在法事的一种新仪式新工具?”叶圆苦思冥想,憋了半天冒出来一句。

“给妹妹做法事,难道要杀了亲哥哥?夺舍还是献祭?难不成彭旺还真会什么巫术么?”江屹挑了挑眉。

叶圆瞪了瞪眼睛。林林看向江屹:“你觉得,是彭旺想要杀王平安,结果被反杀?”

江屹摸了摸下巴:“只能讲,有很大的可能性。”

“那么,彭旺为什么想要杀王平安呢?罗灵芝一直否认他们俩有情人关系,难道她撒谎?”

江屹摇了摇头。

罗灵芝对彭旺的死没有表现出太大的悲痛感,对王平安的冲动杀人行为却表现出了极大的痛心与惶然无措,对自己没有能够阻止他也表现出了极大的悔意。这份立场很鲜明,不像是撒谎。

“彭旺是罗灵芝的姨妈介绍来的,三天前才加上微信。要不是看在罗灵芝姨妈的面子上,大过年的,彭旺未必愿意接这个活。”

江屹继续说道:“彭旺这次法事的要价是四千,提前付定金两千。不过看罗灵芝的说法,彭旺似乎对这个价格也并不是很满意,是看在她姨妈的面子上给他们打了折。”

孙小曲嘟囔道:“嚯,这钱还真好赚。”

“彭旺是装神弄鬼估计是没跑了,但他竟然能把生意做的这么大,还‘口口相传’,背后一定有点名堂。”

江屹顿了顿,看向众人,缓缓道:“所以,如果要去查一查彭旺,我们不应该盯着罗灵芝,而是……”

“她的姨妈。”

88.玛格丽特·格里埃(3)

翠福小区外的一排商铺当中,如玉房产中介的店标显得最为出众。虽然过新年处处不可免俗,此处外头也挂着一排红灯笼,但总透着一股子高级感。

这片商铺房价高,如玉房产却一下占了三间,颇为气派。有一面的外墙玻璃上挂着一块十平米左右的电子屏幕,黑底红字滚动着近日的二手房源和简易信息。

迈进店里更是觉得这家店不一般,白瓷地砖,雕花屏风,水晶吊灯,装修得不像房产中介,倒是像高级美容院,如果没有套三百万的房人腿都不敢往里头迈。

叶圆前段时间一直在找新房子租,这里属于她路过都有点心虚的地方,更别说来免费咨询了。今日她因公前往,颇有种狐假虎威的心理。

店里有五六张办公桌,各个前头都坐着人,要么闷头办公,要么打着电话,满嘴蹦出各小区的精准房价。而坐在最里面主办公桌的,正是如玉房产中介的老板娘,也就是罗灵芝的姨妈,陈茹玉。

十年前,陈茹玉跟前夫离婚以后一心一意拼事业,现在已经把如玉房产做的小有名气,景东市内已经开了三家店,手里攥的都是景东最好的房源,如今身家不可小觑,换句话讲,她就是俗话说的“富婆”。

叶圆不禁慨叹道:“瞧瞧,这刚刚过年,马不停蹄地就要来上班,她不挣钱谁挣钱哪!”

林林淡淡一哂,轻声道:“人前要风光,人后必受罪啊。”

如玉房产中介里面还有一间小型会议室,陈茹玉礼数周到,十分客气地给他们倒了茶。

“两位警官过年好啊。今天过来,是有什么事情吗?”

陈茹玉眉眼细长,下巴有一道不深不浅的美人沟。虽然略有发福,但她保养得非常好,除了眼角有些细纹、法令纹略深之外,看不出是过了四十岁的人,更别提她实际上已经年近五十了。

她身穿一件红色的呢子大衣,端庄华贵,但丝毫不显俗气。她的头发挽了起来,露出了一对招风耳,耳垂肥厚,挂着的翡翠耳坠与颈边的一条小玉佛,一起衬托着她的富贵之相,而她手腕上则挂一条粉水晶,显得年轻了不少。

林林也礼貌微笑,开门见山:“陈女士,你好。请问你对彭旺这个人,还有印象吗?”

她顿了顿,做思考状,道:“彭旺……哦,你们说的是小彭彭半仙吧?对,他是我咨询过的一位风水师傅。他出什么事了吗?”

“你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大概是去年八月份。”

“你对他了解多少?”

“生活上了解不多,我都不太记得他的本名。”她笑了笑,“我咨询过他几次。我们搞房产中介的,行业老规矩了,还是需要看点风水的。”

“你觉得彭旺这个人怎么样?”

“小彭,怎么说呢,业务能力挺强的,合作几次下来,感觉都挺好。警官先生,你们也别笑我,这些也不能全算封建迷信的,有时候真的不得不信点儿。”

“业务能力强指的是……?”

陈茹玉笑了一笑,道:“说通俗点,就是他算命挺准的吧。”

“你为什么觉得很挺准呢?”

“就是挺准的呀,一些很小很具体的事儿都说的挺准的。比如说我身体经常出点小毛病,但是没什么大毛病之类的。”

叶圆小声道:“这台词也太老套了。”

她说的没错,这显然只是套话,甚至听起来就是招摇撞骗的“狗皮膏药”。

林林凝视着陈茹玉琥珀色的眼睛,微微笑:“陈女士,你在行业里摸爬滚打这么多年,想要取得你的信任,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吧?”

陈茹玉的笑淡了几分,双手交叉一叠,道:“我可以问下到底出什么事了吗?是他犯事儿了吗?”

林林:“算是吧。”他脸上的笑也淡了几分,道:“我们找到这里来,肯定是有我们的理由的。陈女士,还希望你配合。”

陈茹玉勉强笑了笑。“我……稍微考虑一下。快五十岁的人了,半截身子入土,只图一份体面罢了。”

地上积雪未消。陈茹玉端起面前的茶杯,侧脸看向透明玻璃外的车来车往,那张保养得当的脸上也浮现出一股沧桑。

“警察先生,我说的这些话,也算我个人隐私,你们会替我保密的吧?”

“那要看你说的是什么样的内容了。如果需要你出庭作证的话,就不是我们能说了算的。但为了保护证人及其近亲属的人身、财产安全,我们会做好保密措施。 ”

他的语气里满是安抚,道:“陈女士,请你放心。”

陈茹玉点了点头,片刻后,她缓缓交代道:“为什么说他算命很灵,是因为他算到了我的一个秘密。”

“十年前,我离婚了。离婚的原因是他家暴。对外,我都说是性格不合,但实际上,不仅仅是因为这一点。导火索是我发现我的前夫张兴全出轨了。哦,也不能算是出轨,算是嫖娼。”

她的面色古怪,有几分耻笑,也有几分羞恼。“真是令人害臊。家里有老婆,还要去嫖娼。真不知道有些男人到底是怎么想的,搞得我对男人都有阴影了。”

“为什么我对外闭口不谈,是因为张兴全嫖娼得了乱七八糟的病,还传给了我,我自己也要脸要皮,所以就一直压在了我心里。后来,我跟张兴全也没什么联系了,也就没有什么说的必要了。”

“至于小彭,是偶然有一次陪我朋友去算命认识的。他看见我,没聊两句,就私下里说中了这件事。因为这事儿我真的从来没跟任何人说过,包括我爸我妈!”陈玉茹谈起此事,脸上至今还透露着几分讶异。

“后来,我就试探性地再跟他求财运,外头放了一尊本命佛,就是在他那里请的,我家里还挂了本命佛牌,去年下半年的运势也一直不错。这一段时间下来,我真心觉得他确实有点本事,还把他介绍给了我的外甥女。”

这个彭旺难道真会算命?看陈茹玉的样子,似乎真的很信彭旺。如果她没说谎,彭旺果然在见她的第一面就能“算到”这种私密之事,到底是真的“法力高强”,还是“另有门路”?

林林心中微动。

“警察先生,所以到底出了什么事啊?还真别说,自从认识小彭以后,我确实比以前迷信了一点。如果真是惹到什么事,还请你们早点告诉我。”

林林偏开话题,问道:“你的外甥女是出了什么事需要彭旺?”

“她小姑子死了,她丈夫心里有点不舒服,说是觉得妹妹冤魂不散,两个人成天吵。那天又来找我哭,我便把彭旺介绍给她了。他算命做法都可以的。”

“你跟他的咨询费用是多少?”

陈茹玉比了比手指,道:“一万。”

“这么多!”叶圆心里大叫。这年头富婆的钱也太好骗了吧!

“咨询指导运势一万,请神位三万多吧。再买点零零碎碎的东西,我花在彭旺这边的也应该有个六七万了吧。”陈茹玉微微思考,稍微算了一笔账。

“你有没有想过他是骗子?”

“也有想过。不过,这事儿确实就是买个心安,我确实买到了。”陈茹玉礼貌一笑。此话不假,虽然对于他人来说这简直就是智商税,但对于她来说这些钱确实完成了使命。

林林看着陈茹玉,这此刻才缓缓解释道:“陈女士,我们今天来因为一起刑事案件。彭旺死了。除夕夜他在罗灵芝家里跟她丈夫王平安起了争执,两个人打了起来,他被王平安失手打死了。现在王平安已经投案自首。”

陈茹玉听到“刑事案件”便有些惴惴,听到“彭旺死了”更是大惊失色,不可置信地问:“什么?死了?”她嘴唇颤了颤,眼睛睁得很大,刚才的端庄贵气的气质甚至是一瞬消失。

“怎么会……这,这怎么会!这才……”她紧紧闭住了嘴巴,死死盯着林林,似乎想要在他嘴里听到别的消息。

可林林和叶圆什么都不打算再透露,二人起身,朝有些错愕的陈茹玉点了点头。“陈女士,今天感谢你的配合。如果后续还有别的问题的话我们再联系。先走了。”

陈茹玉仿佛被石化了,愣在原地,久久不曾动作。

林林路过大堂,简略观察了两眼方才陈茹玉提到的请的本命佛像,若有所思,片刻后才离开。

车内,叶圆系好安全带,看着自己做的笔记,挠了挠头:“林队,你有没有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啊?”

地上尚有积雪,林林小心翼翼地把车起步,驶入车道,好整以暇地问:“哦?你觉得哪里不对劲呢?”

叶圆知道林林这是在考她,便如学生答题一般一五一十地说着自己的分析。

“我觉得,陈茹玉基本没有撒谎。彭旺确实是说中了秘密才吸引了她的注意。但我觉得她一定有所隐瞒。”

“何以见得?”

“那条粉水晶。林队,你们男生可能不知道,但我一眼就看到了,粉水晶是求恋爱运势的,好像道上说是什么请狐仙吧。在彭旺这里请狐仙肯定不便宜,陈茹玉又这么舍得花钱,算下来肯定不止她说的六七万。她就是想把这事儿瞒下来。”

林林点点头:“对。思路很对。还有吗?”

叶圆想了想,没想出别的。

林林缓缓道:“你有没有发现,她对彭旺的称呼有所不同?”

“小彭?”叶圆皱眉。“彭旺的年纪确实不大,陈茹玉四十几岁,叫三十岁的彭旺叫小彭,应该也没太大问题吧?”

“可是,彭旺的角色不是普普通通的晚辈,而是一个算命很灵的风水师。陈茹玉很信彭旺,说明是很佩服他的。而一般人遇到算命大师,下意识地都会尊称一句,要么是某某大师,要么是某某半仙,叫小彭,有点过于亲昵了。”

叶圆醍醐灌顶,点了点头。

“陈茹玉得知彭旺的死讯,十分错愕。她后面说的那句话,你还记得吗?”

“哪一句?‘这怎么会’?”

“她后面加了一个‘这才’,就戛然而止。你觉得‘这才’后面会跟什么?”

叶圆思考片刻,一拍大腿,道:“……‘这才几天没见’!”

林林点头:“对,差不多就有这种感觉。加上你刚才说的粉水晶,很有可能陈茹玉和彭旺有一些不为人知的关系。”他补充:“不过这也只是我目前的猜测。”

“不为人知的关系……难道是富婆包养小白脸?”叶圆瞪圆了眼睛。

林林揉了揉鼻子,道:“只能说有可能。”他突然想起也有个富婆美女近段时间以来总是给他家买菜、置办物件,听到“包养”二字莫名有些心虚。

不过他很快正色,道:“另外,关于彭旺算命的事,我也有了一些别的发现。彭旺身上的谜团,比我一开始想的还要多。”

林林没解释下去,而是话锋一转,问道:“江屹去彭旺家里,现在回局里了没?”

叶圆看了一眼手机群消息,点了点头:“已经回去了,等我们回合开个小会。”

“好,那我们回去说。如果我的想法没错的话,这两天我们可能要如玉房产多打几次交道了。”

89.玛格丽特·格里埃(4)

冬日的天暗的特别早,残存的几分金色余晖透过透明玻璃投进会议室,勾勒出江屹阴影交错的明朗侧脸。

他修长的手指摊开一堆在彭旺家里拍的照片。

“首先,彭旺所谓风水大师的身份,肯定是假的,他就是个拙劣的骗子。”

“彭旺的家里的桌上摆着几本书,《风水快速入门》,《教你看生辰八字》,《看完这本书,你也会算命》。这些简单易读的书他倒是翻了几翻,这个《看完这本书,你也会算命》还做了一些笔记。”

众人只见一本黄底黑字封面的书边冒出来许多彩色标签贴,花花绿绿的,很像一名认真学习的高中生的课本。

“他家里还有一个袋子,装着几本全新的书,《四柱预测学入门》、《道德经》之类,上面几本还碰过,下面连塑封都没拆。最底下压着一张发票,购买时间是去年八月份。”

“这些书比之前的书要晦涩一些。彭旺应该是试图去钻研一番,不过实在没读下去,就搁置一边了。”

林林紧紧皱眉:“按陈茹玉的说法,她和彭旺就是去年八月份左右认识的,彭旺这时候才开始折腾学习风水算命。这临时抱佛脚,胆子也未免太大了吧?”

叶圆点点头:“是啊!这不就是相当于考试前一天才开始预习?”

“不错。咱们接着看。”江屹抽出一张照片,继续说道:“其次,老林对于彭旺跟罗灵芝姨妈陈茹玉之间关系的猜测,我这边也能给出一些证据。”

警方在彭旺的尸体上搜到了他家里的钥匙,遂确定了他的住址。彭旺住在京江区一处普通小区天泽苑一套两室一厅的出租屋里。房子不大,七十平米左右,东西一乱显得屋子更小。警方在彭旺的住处进行了全方位缜密的搜查,并进行了指纹提取和鉴定。

“彭旺的衣橱里有点名堂。左边的这几件卫衣都是杂牌子,不说是地摊货,单价肯定不超过八十。领口袖口都有明显磨损,看来经常会穿。还有这件毛衣,起球得不成样子,应该是手工织的,不过手艺不敢恭维。而这边,从Kenzo到Burberry,卫衣好几件,还有一件巴黎世家的外套。我看了一下,不像是假的。”

叶圆感叹道:“有钱了就买名牌,还真是人类的消费本能啊……”

根据林林和叶圆从陈茹玉那里得到的信息,这半年来,彭旺利用给人算命的方式,不管是真的料事如神也好,还是坑蒙拐骗也罢,至少捞了不少钱。衣柜的变化,很有可能就是他消费水平发生质的提升的一个体现。

但江屹却摇了摇头,他的面色在凝重中也透出了几分疑惑,继续说道:“不,这里的疑点有二,首先,在彭旺的晾衣架上,发现他最近穿的衣服还是以前的旧衣服。这些名牌衣服,大多标签也都没有拆。”

“其次,这里头有两件完全同款的Burberry,一般人不会买两件同样的衣服吧?而且,吊牌都没有拆。要么就是彭旺自己买了一件,别人又给他送了一件。要么,就是两个不同的人给他送的。不过,这些衣服他自己都没有穿过,更大的可能应该是不同的人送的。”

“不同的人送的?这么说,彭旺可能不止跟一个富婆有牵连?”

江屹点了点头,拿出了另外一项证物,一个小账本。

他把拍的详细内容放大到了展示屏幕上,众人一看,只见上面写着——

玉,咨询1w,请佛3w,狐仙2w。(1+1;佛;狐)

婷,咨询1k,请佛2k,佛珠1k。(1)

丽,咨询2k,请佛4k,佛珠2k。(1+1+1;佛2)

吴娟,丽的朋友。(1+1)

“这应该是彭旺的收费标准。据我推测,他的主要顾客应该是上面这三个人,婷、玉、丽。这三个人的收费标准不同,应该是摸透了她们的消费水平,针对更有钱的对象,就尽可能多捞一点钱。后面括号里的,应该是她们的消费记录。”

林林:“玉应该就是陈茹玉,收费情况对上了。”

“嗯。至于这个吴娟……这些富婆有可能会给彭旺介绍新的客户,为了防止记混,谁介绍来的,他就收同样标准的费用。”

江屹道:“从这个账本来看,彭旺第一个遇到的‘客户’,应该就是陈茹玉。有可能他早就盯上了陈茹玉,而‘风水大师’的身份只是彭旺用以接近她的一种伪装手段。一旦他们真的在感情上建立了联系,他是不是真的有这个本领也就无所谓了。”

“但,这个‘风水大师’的身份让彭旺尝到了意外的甜头,所以他打算如法炮制,再用在其他人身上。”

“看得出来,他还是一个挺有生意头脑的人。”江屹讽刺一哂,“根据对方不同的消费能力进行不同的定价,陈茹玉这种级别的,就奔着上万开口;如果没那么多钱的,就少要点,估计属于咬咬牙也能拿得出来的程度。真是精明得很。”

孙小曲补充道:“彭旺的家里的小杂物间里有一尊佛像,还有几个快递。这几个快递我们也查过了,分别是网购的一套道士服、三串佛珠。上网一查,他的这些佛像、佛珠,单价都不超过二百。”

这些东西的价格从二百一翻翻到几千甚至是上万,叶圆咋舌:“这简直是牟取暴利啊!”

她扒拉出一张彭旺的照片,左看看右看看,叹了口气,道:“这个彭旺确实长得挺帅的。长他这样的,如果真的想要骗财,说不定富婆还真心甘情愿……怪不得陈茹玉当时说什么也想过他是骗子,但还一副乐在其中的样子。富婆果然就是千金买一乐啊!”

江屹敲了敲叶圆的脑袋,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你这臭丫头就别瞎想了。”

叶圆吃痛,小声抱怨道:“白日梦做一做也不行吗!”她在江屹严肃的目光中立马收敛了脸色,立马乖乖坐正。

江屹继续说道:“还有一点发现,关于杀死彭旺的凶器,也就是他自己携带的那个拂尘。”

“在彭旺的杂物间里还有一个拂尘。不,与其说是拂尘,不如说还只是一些零碎部件。”江屹圈出了照片上的一条小钢管、一把刀片、螺丝和一把白发片,继续说道:“我们在彭旺家进行了指纹提取,只发现了他一个人的指纹。因此,拂尘只可能是彭旺自己改造的。”

林林:“这么说,他那天带着改造的拂尘去王平安家,一定是有一些别的想法?”

江屹点点头:“对!”

孙小曲:“会不会是王平安发现了他和陈茹玉的关系,或者是发现了他的把戏,所以他要杀人灭口?”

林林:“如果被发现了的话,陈茹玉不应该是这种反应。”

江屹:“和彭旺对接的一直都是罗灵芝。王平安之前都没有见过彭旺。彭旺之前来过一次王平安家里布置,当时王平安也不在家。所以除夕夜当晚看到彭旺和罗灵芝都躺在床上,王平安误以为他们就是之前彭旺上门那次暗通款曲勾搭上的。”

孙小曲紧紧地皱起眉头。“那彭旺带上那个‘凶器’,到底是为什么呢?”

江屹也没法立刻给出答案。他看了看手里的证据材料,总结了一下思路。

“我们目前掌握的信息主要有以下几点,一,彭旺是个专门找富婆下手的江湖骗子;二,他需要钱,但不是用在自己身上;三,他对王平安家有所防备、有所企图。”

“随之而来,我们也有几个问题去寻找答案:一,彭旺是因为一个秘密接近陈茹玉的,他是怎么知道这个秘密的?二,这段时间以来,彭旺有了这么多钱,用到哪儿去了?三,他到王平安家必然不是真的去作法,他到底想要去干什么?另外,他记账本另外几个人,婷、丽、吴娟到底是谁?找到她们,也许会浮现出一些新的线索。”

众人都面色凝重做着笔记。

孙小曲突然想到了什么,问道:“我觉得,我们也不能太过于大意。王平安真的是失手杀了彭旺吗?是不是他也有什么秘密,然后要杀了彭旺灭口?”

叶圆:“王平安都投案自首争取宽大处理了,没必要隐瞒。而且他们才认识多久,王平安之前都没和彭旺碰上面,应该之前没打过交道。”

“也是。”孙小曲点了点头。

江屹倒是抓住了孙小曲的这个想法,道:“猴子的这个思路也是我们要确认的一条,不可马虎。有时候刑警的直觉也是有很大的价值的。”他看着孙小曲点了点头。

江屹继续说道:“另外,彭旺的家里还发现了一个打不开的数码相机。现在正在技术组那边试着处理。如果能够顺利修好,说不定可以解决我们的一些疑惑。”

经过一番讨论,众人都有些疲惫,各个愁眉不展。

叶圆在咖啡机边倒了几杯咖啡,挨个放到了众人的桌边,笑眯眯地说:“大家工作辛苦啦!这周末我就搬家成功,到时候请大家来我家吃饭!吃火锅!”

孙小曲装作惊讶的样子:“圆姐这么大方?”

叶圆高喊:“孙小曲除外!孙小曲自带饭菜酒水,不然不让进门!”

众人大笑,只听孙小曲不平:“圆姐,不带这样的吧!”

叶圆看孙小曲吃瘪的样子,乐了。她一边笑着一边凑到林林的桌边道:“林队,记得喊上小朋哦!他喜欢吃什么就告诉我,我提前订!”

孙小曲更加不乐意了:“这什么天差地别的待遇!”

“这是颜值天差地别的待遇!”叶圆哼哼,眼珠子一转,笑道:“不过,你要是愿意帮我写一次报告,我就大发慈悲地请你一次了!”

孙小曲欲哭无泪。

“对了,江队,你跟林湫哥关系好,记得也喊上他哦!”叶圆朝着江屹喊道。

江屹正想严肃地批评叶圆以貌取人,听到她说“你跟林湫哥关系好”,顿时心里十分受用,不由得面露微笑,赞许地看着叶圆点了点头。

孙小曲见江屹也是这样,更是生无可恋,感觉自己备受排挤,便猛灌一杯咖啡,愤愤然低头潜心投身于伟大事业中去了。

而叶圆暗中偷笑,悄无声息地给孙小曲又重新倒了一杯咖啡。

90.玛格丽特·格里埃(5)

近午的冬阳光辉倾洒。

一扇窗户的玻璃上浮现出细小紧密的雾珠,一只白嫩的手指在上头画出一副可爱的图画,于是,这房屋里暖融融的景色便也让冬日寒风窥见了一二。

整座屋子飘着层次丰富、种类繁多的浓郁香味。只见一张大圆桌上摆着两大盘还没完全解冻的肥牛卷、两大盘肥羊卷,一盘蔬菜拼盘和一盘贡丸拼盘。桌子还没摆满,厨房里还正忙得热火朝天,滋啦一声又是新菜下了锅。

“圆儿,开门去!”“欸!”

叶圆闻言立马停下在窗子上的“创作”,笑嘻嘻地跑去开门。

一开门,只见以往总是风度翩翩的刑侦支队花孔雀,今天竟然湿了几缕头发,发型塌了下来,不谈英俊潇洒了,竟还有几分狼狈。

江屹脸上的表情十分奇怪,有几分残余的气恼,像是小孩子在赌气,但眼里却又有着神采奕奕的亮光,让人分不清他到底是心情好还是不好。

江屹一个大步子迈进来,侧身一让,只见他身后还有一张叶圆久违的面孔。

林湫清冷俊逸的面容在冬日更有几分白皙细腻,但或许是吹了风受了冻,脸上透着几分淡淡的粉红。他脖子上围着一条厚厚的灰色羊毛围巾,快把他整张脸都埋起来了,里头飘出来了几缕白气。

“哥,你们怎么搞的,头发怎么都湿了啊?外面没在下雪吧?”叶圆赶紧把他们迎进来。

“大惊小怪。外头不是风大么,把地上的雪吹我头上了呗。”

江屹有意无意地看了身后的林湫一眼,眼睛里是别有深意的笑。

今天江屹接了林湫一起过来。叶圆小区里停车位少,也不让外人进,江屹转了一圈才找个车位,他们二人下车得走个几百米。

外面天冷,路上没几个人。江屹看着旁边的雪堆,再看看穿的有些单薄的林湫,突然脸上露出一抹坏笑,跑过去搓了一个雪球,道:“林老师,我们玩个小游戏吧。搓雪球,砸到了就算输。三局两胜。”

他顿了顿,看着林湫光溜溜的脖子,道:“天气这么冷,那就拿我这条围巾做赌注吧。”

也不等林湫同意不同意,江屹直接把手里的雪球扔到了他身上,脸上挑衅的笑颇为欠揍。

林湫还像树懒似的不愿动弹,结果转身之间,江屹又跑到林湫后面砸了他一球。

“林老师,您不会是年纪大了,已经跑不动了吧?不会吧不会吧?”

江屹的挑衅让林湫的眉毛忍无可忍地跳了一跳。他走到路边搓起一个雪球,直接转身砸中了江屹的脑袋,江屹差点一个踉跄倒在路边上。

他心中暗想:不愧是林老师,好狠。

江屹知道林湫动了真格了,也开始摩拳擦掌。不过,他没想到的是,竟然不用放水,林湫就接连三次打中了江屹的脑袋。

“林老师,你是不是心里跟我有气啊!怎么回回都打我脑袋!”他有些不满地嚷嚷。

林湫其实也不想回回打脑袋,但不知道为什么,江屹似乎是在躲,又似乎是在往他的雪球上撞。林湫本来算好会落空的雪球,被江屹这风骚的走位一扰乱,每次都砸到了江屹的头上。

林湫的雪球也不实在,打人说疼也不疼,江屹湿了头发、乱了发型,只好委屈巴巴地把围巾摘下来绕到了林湫的脖子边上。

林湫动了动筋骨,突然觉得身上暖和多了。现在江屹暖呼呼的围巾一来,他整个人都埋在江屹的温暖里。他从小就抗冻,出门也常常忘带围巾,本想着也就罢了。可现在他才发现,原来掉进冬日里的一份暖是这么熨帖舒适的感觉。

林湫摸了摸舒适的羊毛围巾,大概懂了江屹绕了这么一大圈子,其实就是为了给他送围巾。不过还没等他开口说话,江屹就装作懊恼的模样,看了一眼时间,带着他急冲冲地往叶圆家里赶了。

林湫跟叶圆也好久没有见面了。叶圆心里对林湫很有几分亲近之意,看见他过来心里也十分高兴,正要奔上去给林湫来个熊抱,却在江屹的凝视中暗暗抖了三抖,只是凑上前高高兴兴地喊了一句“林湫哥”。

林湫朝着叶圆点点头,脸上是淡淡的笑:“小圆,庆贺你乔迁之喜,小小心意。”

他手里提着一个礼品袋递了过来,叶圆喜出望外,忙不迭地接过,喜笑颜开,脆生生道:“哎呀,林湫哥,你来就来嘛,带什么礼物,客气什么呀!”

江屹翻了个白眼,道:“那你把人家礼物还回去。”

叶圆一瞪眼:“林湫哥送我的,又不是送你的,干嘛听你的!”

“嘿,你这臭丫头,怎么说话呢!”

江屹三步并作两步追到叶圆后面去,而林湫却愣在原地,突然有些心虚地碰了碰自己的鼻子。

叶圆那句“又不是送你的”正戳中了他这两日的心事。江屹的那份新年礼物,他到现在还没想好该怎么办。

他一进门,只见林林从厨房探出脑袋,笑着和他打招呼。“小湫,你来啦!饭快做好了,你先歇会儿!”他压低了声音,朝林湫眨眨眼:“看着点江屹,别把圆儿给气哭了。”

林湫微微一笑点点头。

孙小曲在厨房给林林打下手,听到了外头的动静也露出张脸跟林湫打了声招呼。见叶圆躲江屹要往厨房里钻,赶忙把推拉门关得死死的,不让她来捣乱。

林湫进了客厅,只见屋里还坐着另一位青年。他有几分和林林相近的温和气质,但多了几分书卷气,也多了几分柔化的俊美。他戴着眼镜,腿上搭着一条粉红色画着卡通兔子的毛毯,正低头安安静静地看着一本书。

林朋抬眼。他也是第一次见到林湫,礼貌一笑。“林湫先生是吗?久仰大名。我是林林的弟弟,我叫林朋。”

林朋上前,林湫才发现这个男子不是坐在沙发上,而是坐在轮椅上,似乎是腿脚不便。不过他并未表露出半分惊讶,而是上前两步,和林朋握了握手。“你好。”

“听说您之前做过老师?别看我现在这样,我也是一名老师。”林朋拿起手上的书,林湫一看,原来是一本高中数学教辅。

林湫微微有些惊讶:“这样吗?”

叶圆凑过来,道:“我们小朋可厉害啦。现在是最有名的在线辅导老师,一般人都请不到的!去年咱们市高考状元,以前就在小朋这儿补过课呢!咱们小朋现在可是金牌教师咯!”

林朋谦和一笑:“哪有圆姐说的那么厉害。只不过是遇上了好学生罢了。”

林湫也只是淡淡地笑。

突然一声,厨房推拉门打开,又一阵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

在卫生间刚吹干头发的江屹没闲着,跑过去给林林帮忙端菜,吆喝了一句:“开饭了!”叶圆便如饿狼一般,赶紧往厨房奔去。

叶圆家的厨房不够大,孙小曲和林林便带了一张大圆桌,架在了原来那张桌子上。

电磁炉的长长的线从桌角拐到了冰箱脚下的插头,而电磁炉上放着已经热起来的锅底高汤,正咕噜咕噜冒着诱人的气泡。除了火锅涮菜之外,林林又忙了五六个菜,现在摆了整整一桌,颇为丰盛。

叶圆妈怕她饿着,冰箱里给她堆满了东西。叶圆扒拉出一大袋手工饺子,放在锅里蒸着以当主食。

众人的年过的不舒坦,在叶圆家的这顿饭一是庆贺她乔迁之喜,二也算是队里大家一起补办一顿年夜饭热闹热闹。

叶圆给大家都倒好了饮料,看着一桌子菜,心里高兴满足极了。

“咱们好久没坐在一起吃顿饭了!首先,感谢最辛苦的林林哥,给我们做了这么多好吃的菜!然后感谢猴子当苦力!再然后感谢林湫哥和小朋,赏脸来我家,顿时蓬荜生辉了有没有!”

她顿了一顿,看向江屹笑盈盈:“最后,再感谢江队,谢谢江队帮我找到新房子,才能请大家一起过来吃饭!”

说起来也是挺巧的。之前叶圆去相亲的那个对象,是做房产中介的。两个人虽然没对上眼,他给叶圆递了张名片,说可以帮她多留意留意。

叶圆原来的房子虽然离市局不远,但交通不方便,中间要经过一个小学,上下班特别难走,要么就得绕好大一圈远路。虽然小吃、饭店不少,但平时休息的时候也很吵。叶圆早就想换个地方住了,可是工作也忙,一直没空处理这件事。

叶圆便想着能不能从相亲对象那里找个好地方。房子倒是找好了,相亲对象要钱的时候狮子大开口,还说上次相亲吃饭是他请客,这次帮叶圆这么大忙,点名让叶圆请他去吃高级餐厅,把叶圆给气了个半死。

江屹得知后,拿叶圆电话把那人骂了个狗血淋头,转身找人帮叶圆找了一家靠谱中介,找了一处新房子,三下五除二就了结此事。

现在这个房子,房租不高,交通方便,不仅离市局近,离车站也比以前近了,叶圆家在隔壁市,以后坐城际火车回家也更方便了。

众人高高兴兴地碰杯,热火朝天地开吃了。

“欸,唐姐怎么没来啊?”叶圆问林林。

林林也不知道是吃的东西太烫了还是怎么的,差点呛到了,脸上飘起一片红,轻咳两声,道:“她今天陪爸妈看亲戚呢。不是跟你说了的吗?”

叶圆“哦”了一声,一拍脑袋想了起来。

林朋看向林林,又低头看着自己的空碗,若有所思。叶圆伸筷子,给林朋夹了好几片刚熟的肉卷,笑眯眯地说道:“小朋,你多吃点,看你都瘦了!”

孙小曲笑了:“圆儿姐,我看这儿,就你没瘦。”

叶圆翻了个白眼:“我看这儿,就你长了嘴!”

众人听他俩拌嘴,都乐了。

吃饱喝足以后,众人都在客厅歇息了一会儿。林林做饭,叶圆就揽下洗碗的活儿,拉着孙小曲一起给她做苦力。

叶圆基本是拎包入住,只有卧室有个窗帘要换新的,她自己网购了材料,就等着今天来人帮她换。在叶圆的一顿吹捧之下,刑侦支队“动手能力最强的大帅哥”江屹便十分受用地揽下了这个活儿,林林则去给他打下手。

客厅便只剩下林湫和林朋两个人。

林朋的目光落到了茶几上,微笑:“林湫先生的审美很好,也很会送礼物,这个天鹅根雕很漂亮。”

林湫问过江屹叶圆喜欢什么动物,江屹想了想,咧嘴一笑,道:“天鹅。”

林湫并不知晓其中“典故”。实际上,是有一回叶圆相亲遇到了一个奇葩男,非常不会说话,跟叶圆说他俩条件都不怎么样,不如两个癞蛤蟆凑在一起过日子。

叶圆气得七窍生烟,在办公室里大喊“世界上难道没有肥肥的天鹅吗?”遂自封为“肥天鹅”。

叶圆一收到林湫的礼物就跑到卧室打开了,一看这天鹅根雕形态飘逸,雕刻紧致,高雅又美观,喜欢得紧,便立刻摆到了电视柜上。

林湫听到林朋这一番话,心中突然一动:“说起礼物,如果给自己的学生送礼物,林老师会送什么呢?”

“学生吗?如果是我,或许会选择对学生有一些帮助的东西吧。文具书籍之类的,或者能够激励他前进的东西,比如某大学相关的纪念品。”

林湫若有所思。

他笑了笑,又问道:“林林是个好兄长。他一定也送给你不少礼物吧?一般都会送些什么呢?”

“我哥啊……”提起哥哥,林朋的脸上浮现出笑容。“我哥确实爱送我礼物。小时候刚刚到他家里的时候,我哥把他所有的玩具全都让给我了,不管是新的还是旧的。后来我哥上大学以后,只要去了一个新的地方,就会给我带特产,或者给我带一张有那边景点的邮票。”

林朋看到林湫脸上有几分讶异,这才解释道:“噢,林湫先生不知道,我跟我哥不是亲兄弟。我父母小时候出了交通事故,只有我一人幸存。后来便被收养了。”

林湫轻声道了一句“对不起”,林朋释怀地笑一笑,让他不必在意。

自此便陷入了沉默。就在林湫与林朋相处得有些坐立难安的时候,江屹终于出来了。他洋洋得意地喊叶圆验收成果,再次收获了叶圆一顿狗腿夸赞,十分受用。

他见客厅里只坐着林湫林朋二人,便也往沙发上大咧咧一坐,笑着问:“聊什么呢?”

林朋正要开口,林湫却先道:“没什么。随便聊聊罢了。”

林朋跟林湫对视一眼,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笑了笑没说话。

一顿收拾下来,众人终于把残局收拾好了,都坐在沙发上享受一份吃饱喝足的午后宁静,一边听着叶圆和孙小曲拌嘴,一边看着电视里的相亲节目,替叶圆分析她次次相亲失败的原因。

江屹总结:“圆儿,你知道吗,我看你就不适合相亲。我怀疑你不是奔着找对象去的,你是为了写一本《景东市奇葩男子图鉴》。”

叶圆回想起一次又一次惨痛的相亲经历,无力反驳,欲哭无泪。

突然,江屹的手机响了。他低头一看,皱眉接听。

“喂,老谢。数码相机好了?有发现什么吗?”

他的目光和林林对上,眼中有几分惊疑,语气也有几分意外:“什么,周明雪?”

众人闻言面面相觑。

91.玛格丽特·格里埃(6)

“彭旺跟我讲过,他有个在外面治病的妹妹,要用很多钱。他这么多年的积蓄,全给妹妹治病用了,自己一点也不留。说起来真是可怜兮兮的。这年头这么有担当的男人可不多了,我想着能帮他一点是一点,就经常给他打点钱用。”

杨慧丽开了一家小美容院,比不得陈茹玉赚的钱多,但收入也十分可观。

和陈茹玉一样,她也是离异女人,没有孩子,手里可用的闲钱不少,自从去年十一月份认识彭旺之后,前前后后也在他身上花了四五万。

“对,吴娟也是我介绍的。只给他钱也不是办法,帮助他的事业嘛,男人都是要自尊心的。”她勉强笑了笑。

“彭旺有个妹妹?”

“对,以前彭旺还给我看过她照片呢。好像是在化疗阶段,不知道能不能挺过去。好像手术费还要三十多万呢。真是可怜的一家,爸妈死得早,现在这哥哥也没了……”

杨慧丽叹了一口气,想起斯人已逝,眼里也浮现出泪光。

“现在彭旺记账本上的人全都找到了。张秀婷是销售主管,杨慧丽开美容院,吴娟是化妆品柜长,三个人的年龄都在五十岁左右,吴娟年轻一些,但也有四十五岁了。张和杨收入比较高,都跟彭旺十分暧昧,不过也和陈茹玉一样,不太愿意承认他们之间的情人关系。吴跟彭旺认识不到一个月,没打过几次交道,只是偶尔聊骚。这些单身大龄女性有点闲钱,生活空虚寂寞,彭旺凭借外貌和几句花言巧语很容易就能趁虚而入。”

“他跟杨慧丽说有个做化疗的妹妹,跟张秀婷说老母亲在治病,跟陈茹玉说自己在替父母还债。反正把自己说的怪惨的,但又树立起自己有责任担当、勤恳踏实的人设,以博取同情心和好感,从而骗取钱财。”

叶圆扯了扯嘴角:“彭旺真是谎话一箩筐,对付不同的人就有一整套不同的说辞。这么能编,不去写小说可惜了!”

林林道:“不过我觉得,也许这个思路并非全无价值。彭旺急需要用钱的原因,很有可能就是某个亲近之人急需高额医疗费,或者他急需还债。”

孙小曲道:“应该是需要还债。彭旺的父亲说,几年前彭旺沾染上了赌博,欠了一屁股的债,屡教不改,没人愿意帮他填这个无底洞,后来他就跑出去躲债了。彭旺什么时候回来的都没人知道。至于亲近之人,彭旺只有一个哥哥,也早就跟他断绝关系了。”

“可是我们查了彭旺的账户,他这段时间攒的钱都没有动过,已经有二十万左右了。”

江屹皱起眉头:“彭旺攒钱可能确实有一些别的用处。一定是有一些线索我们还没抓住。”

他在纸上画了几笔,看向林林,道:“还有些别的收获吗?”

林林点了点头,继续说道:“我们今天还去问了陈茹玉的前夫张兴全。他再三保证,嫖娼染病的事绝没有跟别人提起过。他自己也挺羞恼的,没想到陈茹玉会跟我们坦白这件事。”

张兴全脸都急红了:“我承认,嫖娼是我不好,传病更是我不好。我是个罪人,是个渣滓,但我也改过自新了。陈茹玉要面子,我难道就不要面子了吗?当初我们商量好要保密的,我也要开始新生活的呀!……我真的不喝酒,到哪儿去胡说八道啊!说不定是陈茹玉自己喝醉了到处乱说呢!”

叶圆皱眉:“那就奇了怪了!如果张兴全不说,陈茹玉不说,那这个彭旺到底是怎么知道的?”

江屹沉默不语,垂眼思考着。

他的手指轻轻敲打了两下桌面,道:“可能性有二,要么陈茹玉、张兴全一定有一个人泄密了;要么,就是陈茹玉被彭旺发现的秘密,不是她告诉我们的这一个。”

————

罗灵芝说两句话,就忍不住抹眼泪。

“警察先生,我们夫妻俩真的以前都没跟彭旺打过交道。我真的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带这个刀子来我们家……”

“之前他来做布置的时候,有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他来也就是把东西放了下来。背了个大包,带了几个蒲团,还有香炉、八卦镜、木剑之类的。他还定了一柱高香,嘱咐我要在楼底下点着。”

“那天除了这些,他还带了别的吗?”江屹特别补充问道:“拂尘他带了吗?”

罗灵芝摇了摇头。“道士服是穿了的,拂尘倒是没带。”

“他来布置场地,还穿了道士服?”江屹皱了皱眉毛。

突然她似乎想到了些什么,说道:“对了,其实,作法本来就是定在那一天的。他上午来布置,下午就可以作法。但不知道为什么,他临时改了主意。说感受到了一股怨气,让我多找一些如意的遗物。生前使用的电脑、手机什么的。我说如意的电脑我老公在用,不过我老公出差了。他说不行,要等我老公回来,这样才能更有效地去除怨气。”

这么说,彭旺应该是第一次去王平安家里之后,心里突然有了一些别的想法,才会临时改约,借口推迟时间,并且在第二次前往带上了自制的“武器”拂尘。

可是他到底是图什么呢?

“那天他来之前,家里是怎么样布置的?”

罗灵芝回忆道:“没布置什么。要讲跟以前有什么不同,就是摆了遗照,放了果盘之类的。除了留几张生活照在外面放着以外,我们把如意的东西都收了起来,放到了她房间里。”

“那天摆的也是这几张照片吗?”

江屹把案发现场拍摄的一张照片拿给罗灵芝看。只见一片狼藉之中,长台上放有一张黑白遗照,一个眉清目秀的女孩儿穿着登山服,手里握着相机,朝着镜头笑容开朗,却因失去色彩而少了几分灵动。旁边斜放着的另外几个相框里,则是王如意的彩色生活照,或在景区,或在校园,但无一例外,她的手里都捧着一台相机。

罗灵芝点点头。“如意是摄影师,最喜欢拍照了,所以遗照平安就选了这张照片。”

“王如意死的时候也是去采风了对吧?她的相机呢?”

“从山上摔下来,相机也不知道哪儿去了。就算找到,估计也摔得稀巴烂了。”罗灵芝有些惋惜。

江屹面色很沉,点了点头。

回到局里,林林和叶圆也正好回来,也是愁眉不展。

“陈茹玉那里怎么说?”

“死活不承认。咬定了自己没有泄密,如果彭旺不是算到的,那么就一定是张兴全泄的密。”

江屹揉了揉眉心。

不过孙小曲这边倒是有了好消息。

彭旺的手机里干净得跟新机一样,通讯录里只有他的几位“客户”和父母的联系方式。通话记录里有一串没删的号码,不过无一例外都是外卖员给他打过来的。

闻言,大家不仅有几分泄气。

不过孙小曲顿了顿,语气多了几分振奋,道:“不过,就在刚才,有一个电话打进来,我想咱们应该可以知道,彭旺攒的这么多钱要花到哪里去了。”

温乡殡葬服务有限公司的销售顾问郭斌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还在联系选墓地的顾客,墓地还没选好,人却已经先没了。

之前,彭旺三天两头就要问问他墓地有没有涨价。这聊的还挺好的顾客,不知道为什么,已经好久不跟他联系了,郭斌一过完年就在想自己的业绩,遂打电话过来询问。

他上来开头就说:“彭先生,看在你这么心诚的份上,再给你松松口也不是不可以。价格也好商量……”可他一个电话打过去,没想到竟然打到了公安局。

温乡殡葬服务有限公司的广告标语是这样的:“给灵魂一个温暖的家。”

郭斌不怕死人,更怕活人。他第一次跟警察打交道,额头上冒出一层薄汗。他看着警察似乎十分口干舌燥,接连灌了好几口水。

他勉强挤出来一个笑:“这个彭先生呢,也是看了我们的标语十分心动,所以才跟我联系的。”

“他是给谁买墓地?”

“好像是他想要为自己准备后事吧。”他顿了顿,道:“现在这样的人也不少。给自己买墓地早就不是什么不吉利的事儿啦,这是搞投资。”

搞投资?这不过是消费主义的话术罢了。商家总会变着法儿的让你心甘情愿地掏钱。

郭斌还记得当时彭旺看着标语久久出神,问他:“墓地也算是家,对吧?”

当时为了业绩,郭斌对彭旺故作高深地说道:“当然。最后人都要化成方方正正的一个小盒子,放到墓地长眠。在哪儿长时间睡觉,哪儿不就是家么?死了呀,其实就是回家。要是没块墓地,人死了灵魂就是乱飘,没地方可回的那不就是孤魂野鬼么!所以呀,人要早给自己准备,谁知道什么时候就用上了呢?”

郭斌未曾想到自己一语成谶,搞得他现在心里确实很慌。

警方从郭斌处发现,彭旺看好的这块地,正好在二十万左右,彭旺攒钱这么久,已经快大功告成了。

郭斌说,当时彭旺说的一句话他印象很深:“房子我是买不起了,要想有个家,只能买个墓地了。”

话虽令人唏嘘,但解释也能解释得通。彭旺跟亲人都断绝了关系,欠了一屁股的债,说不定什么时候真的被逼的活不下去了,事到如今,也只想日后魂魄有所归处。

不过,彭旺一个半路出家招摇撞骗的“算命大师”,忽悠来忽悠去,竟然还是被消费主义忽悠了,也真是让人无限感慨。

“也真是挺扯的。不知道这彭旺脑子里到底在想什么。债不急着还,正经工作不急着找,倒是急着死么?”

叶圆这话话糙理不糙,这么看来,彭旺确实有几分“急着死”的意思。有这么好几个女人温香软玉围着他,又是给他钱花,又是给他送礼物、介绍“客户”,债不提还需要还多少,但至少不用担心还不上被人讨债暴打。

人心复杂,彭旺到底心里是怎么想的,现在也无人可知了。

不过,现在至少已经解决了一个谜团,众人都备受鼓舞,继续开始工作了。

江屹打开内部邮箱里技术组发来的彭旺数码相机里的照片文件夹,眸色深深。

彭旺的数码相机修好了,里面的数据现已基本恢复。从技术人员发现了周明雪的照片,开始提起高度注意,到如今所有照片都恢复,相机里一共发现了13个女孩的照片。

这几张照片不是抓拍、偷拍的,被拍者都是在被告知的情况下看着镜头的。这些女孩儿没有什么镜头感,姿势神态都有几分别扭,像是似是而非的证件照。她们都站得直直的,脸上有怯怯的笑容。

而周明雪在其中更有一份与众不同。她的笑容里没有对镜头的抗拒,而是望得很深很远,仿佛看到了很遥远的时光深处。

92.玛格丽特·格里埃(7)

空荡的屋内一片狼藉。

厨房里的桌子被掀倒在地,桌案上的菜肴撒的满地都是,各种汤汁流动混合在一起,和起伏汹涌的情绪一同被寒冷与时间凝固,最后沦为冰凉黏腻的半胶体。被打翻的木碗一个一个反扣在地上,而空玻璃杯则没那么好运,和被摔碎的眼泪一样,四分五裂,再也拼不完整。

唯有还没来得及端上桌的蛋糕还安然无恙地放在大理石的厨板上,上头的“生日快乐”显得尤为讽刺。

空气里安静极了,仿佛有一处无形的黑洞吸收了所有的声响,而方才的吵闹正寂静地在脑海里留有余音。

门没关上,甚至用大门敞开也不为过。江屹有些犹疑地进了门,心中有些犯嘀咕,目睹此番乱象,更是大吃一惊。

林湫正垂眼把蛋糕一边的蜡烛依次点上,跳跃的小火苗在他脸上照影,明明是几豆暖火,却映出了几分凄清的孤独。

他侧脸看见了江屹,淡淡笑了一笑。

“你来了。”

江屹见林湫弯腰轻轻吹灭了刚点好的蜡烛,长长的睫毛像黑色凤尾蝶的翅膀,半遮半显着他眼眸中的幽深宇宙。

“你刚才……有遇到谁吗?”林湫问。

“没。”江屹一愣,才发现屋里已经没了苏小娅的身影。想必这场“灾难”的罪魁祸首已经潜逃。

刚才他会车有看到一辆在此处略显低调的别克,江屹只是略扫一眼,想来那后座的人影应该就是苏小娅了。

林湫“嗯”了一声,想起苏小娅出门前裹好大衣、带好了围巾,拎起那或许早已准备好的行李箱,想来她一定是蓄谋已久,那必然不至于露宿街头,便不打算再在意了。

苏小娅想要回学区房那里住。

她已经陷入学校劝退的境地,林湫不想让她再在外面鬼混,于是便把那套学区房退租了。苏小娅得知勃然大怒,二人为此已经吵过一次。

苏小娅生日收到了不少快递,里面不乏昂贵的奢侈品。林湫质问她从哪里拿的,她脸上有几分得意几分挑衅,道:“我随我妈,朋友多呗。”

苏汀的那些“朋友”全是臭虫恶蛆,无一例外。更何况,在苏汀眼里,她也从没有把那些人当做朋友,他们只是血蛭的佳肴,是达到她目的的工具。

林湫闻言便差点伸手给了苏小娅一个巴掌,但生生地停住了。

苏小娅脸上挑衅的神情更深,甚至多了几分嘲讽。“打啊,你怎么不打了?”

林湫冷冷地看着她,说:“今天是你的生日,我不希望跟你闹得太不愉快。”

苏汀说苏小娅最喜欢吃草莓蛋糕,每年生日都会给她买一块或大或小的。

可是今年,苏小娅第一次把自己的想法说出了口:“你知道吗?其实我从来都不喜欢吃草莓蛋糕,只是她喜欢吃。我有的时候分不清她到底是爱我还是恨我。她觉得我摊上这个妈挺惨的,又觉得我至少还有人爱,有人保护,有人劝,好像又恨不得把我也拉下地狱一样。”

林湫:“那你喜欢什么,下次可以直接告诉我。我们的沟通可以更有效一些。”

苏小娅冷笑:“那你怎么不问我?你怪我不跟你沟通,那你有跟我好好沟通过吗?”

这句话把林湫问住了。为什么不跟苏小娅沟通?

因为他不想面对这张面孔?因为他也不知道开口能说些什么?他应该以什么样的身份和姿态开口呢,一个长辈的说教,还是一个陌生人的警告?

苏小娅撑着下巴问林湫:“你觉得我和苏汀,哪一个更惨一点?”

“苏汀的人生就是那样,大部分都是她自己作践自己的,不过至少还有你愿意帮忙兜着。我呢,我的人生没有一个是我自己真正想要的。漂泊的童年,别人在疯玩,我跟着老妈后面左右逢源四处喊爸爸、认叔叔。后来疯子妈死了,剩一个不愿搭理我的舅舅,我也要担心他是不是有一天也突然疯了。我有时候在想,其实这个世界上,我从来就是一个人,没有人陪着我,也没有人将陪着我。”

林湫静静地看着她,道:“可以吃蛋糕了。”

苏小娅看着他,眼睛里满是失望,扯了扯嘴角,朝他大喊道:“你到底什么时候可以认真听我说话!”

“我做了你爱吃的,待会多吃点吧。”至少是苏汀提起过的爱吃的,他默默记下了,但不知道是不是又属于苏汀的自说自话。

林湫垂下眼,开始摆菜。

“林湫,你可不可以不要对我这么冷漠?苏汀死了,你能不能不要把我也当成她!”

“你对我笑一笑,好不好?我知道你想对我好,可是除此之外,我想听你说话!我想听你好好跟我说话!我们就不能是正常的家人吗?为什么总是要用这种弥补的姿态跟我相处?你明明就讨厌我,为什么还要管我?那你就好好管我啊!好好听我说话啊!”

她歇斯底里、语无伦次地大喊,而林湫只会沉默。她流着眼泪大叫着把桌子掀翻,仿佛这样空气里才不会只有她一个人的声响。

“跟我妈在一起的时候,她会打我,会骂我,我那个时候很恨她。但我宁愿回到那个时候,至少睡觉的时候她会紧紧地抱着我,我感觉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我一个人。林湫,你冷得像块冰,我宁愿到外面冻死。”

她用手臂擦干了脸颊上的泪,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江屹从收拾好的厨房里走出来,手里带着两杯热乎乎的咖啡。

他把一杯放到了林湫手边,道:“加了奶,没加糖。”林湫不爱加糖,但江屹也舍不得他太苦。

林湫顿了顿,道:“谢谢。”他摩挲着陶瓷杯的杯沿,轻轻呼了一口气。

江屹只见林湫一直静静地发呆,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只听林湫突然轻声说道:“美丽与贫穷相伴,往往是十分不幸的礼物。”

江屹心中一揪。

林湫缓缓看过来,唇角微微带笑。“巴尔扎克。”

“要从哪里说起呢?或许,还是要从苏汀说起吧。”

苏汀是村子里最好看的小姑娘,漂亮、活泼、机灵,既能察言观色,又伶牙俐齿,所有人都喜欢她。十一岁的时候,就有人上门要提亲。

“想把苏汀占为己有的人,太多了。她就像是一颗遗世的珍贵明珠,所有发现了她的人都对她的美丽虎视眈眈。可是她也太脆弱了,我们那时候只能住在茅草屋里,和残酷的世界之间没有一丝阻隔。”

那是林湫人生里第一个有印象的炎热夏天。蝉鸣声很痛苦,树叶在炙烤之下蜷缩,被阳光照得发白的街道水泥地坑坑洼洼,行人的自行车在他们的眼中颠簸而过,发出令人皱眉的噪音。

两个心血来潮想要吃冰棍的孩子,走了大半天的路才终于到了镇子上,在烈日炎炎下的树荫里奄然静休。他们盯着那个镇上小男孩手里的冰棍,好像是饿狼盯着生肉。

两张两角钱被紧紧攥在他们出汗的手心里,可是一个冰棍需要五角钱。守在冰棍箱子边的老大爷已经把他们赶走过一次,恶狠狠地说道:“没钱来干什么?再瞎晃悠就揍你们!”

苏汀看到了他渴望而胆怯的目光,咬咬牙,道:“等着,我肯定去给你弄一个。”她蹿了出去,抓到了一个看起来就很有钱的大孩子。

年幼的林湫看着那个肥头大耳的男孩儿看着苏汀打量的笑的时候,脑子里只想到了一个形容词:邪恶。

可还没等林湫作出什么反应,那个男孩儿摸了摸苏汀的裙子下的大腿,笑着从兜里掏出来一块钱。

苏汀拿了两个冰棍回来,眼睛亮晶晶的,露出来一排贝齿,粉嫩的舌头舔了舔冰棍,发出了舒适而得意的感叹。“太好吃了!”

林湫太生气了,他不想要用这种方式换来的东西,他觉得脏。

可是苏汀瞪着林湫道:“他摸都摸了,不许摔了!好好吃!不然我不就白牺牲了?”

她转了转眼珠子,笑着说道:“要是你不喜欢我这样,就以后多挣点钱给我花,这样姐姐以后就不用寄人篱下、看别人脸色啦!”

那根冰棍的味道很甜,于是,林湫知道了,屈辱的滋味是甜冰棍的味道。

苏汀一向善于利用自己的美貌,她把自己的美丽当做是寓言故事里下金蛋的鸡。那似乎是她与魔鬼定下的契约,她得以生于此,也注定日后亡于此。

“苏汀过得很苦。我知道。所以她对金钱十分执着,这我也理解。我只是遗憾,当初的我是那么无能弱小。”

陷入回忆的林湫神情里有着深重的痛苦。他恨苏汀,但这份恨里,也指向了他自己。他恨自己不能把苏汀拉上岸,恨自己也在一滩泥潭之中。

“我没有别的祈愿,只是,不希望苏小娅也走上那条路。”

“我并不是不喜欢小娅,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去跟她相处。她和她的母亲一样,漂亮、聪慧,固执、冷漠。她把美丽当做一把武器,比她的母亲还要锐利。我被苏汀伤过太多次,就好像是有了后遗症一样,我抗拒她。”

“可是,我真的不希望她和她母亲一样。”

“她就这样突然出现在我的身边。我不知道她小时候是什么样子的,可是即使是十几岁的她,也看起来那么天真可爱,让我一下子就想到很久很久以前,我和苏汀在山坡上无忧无虑跑着的时候。我们看着蓝天,漫山遍野的果园,有着对未来无止尽的想象,也没有对彼此一丝一毫的猜忌与隔阂。那时候的我们是亲人,真正的亲人。”

“很多人很厌烦养育一个孩子的过程,总想着如果孩子能够一下子长大就好了,这样他们懂事了就好沟通了。可是,我宁愿去辛苦养育一个孩子,看着他们呱呱坠地,到牙牙学语,到怎样说第一句话、看第一本书、写第一篇文章……我想要去参与他们的成长,去帮助他们成为一个更幸福的人。或者,至少能看看他们是怎么变成现在这样的,在觉得他们陌生的时候,能够有迹可循。”

在林湫的眼中,有时候苏小娅像个脆弱的婴儿,他不知道该怎样才能更好地呵护她;但有时候,她似乎就是苏汀所有“恶”的集合体,是个满腹坏水的阴谋家。她不用摸索就能领悟如何去掌握人心,去毫无顾忌地利用他人,她不在乎别人的感受,只在乎自己的目的。

林湫的语气颓丧得发凉。“我觉得我很失败。苏汀活着的时候,我只想着跟她清算平生这么多年的帐,而忽略了跟小娅的相处;苏汀去世之后,我才突然发现,小娅已经长大了。我该以什么样的立场去跟她相处呢?可是还没等我想明白,一切就已经来不及了。”

苏小娅不再是几年前还未成型的泥塑,她已经在不被别人察觉的时候,照着给予她原型的母亲给自己赋釉煅烧,成为了最好的继任。

而一直沉溺在苏汀的沼泽里的林湫还有着其它的顾虑。

“江屹,我有的时候觉得我真的很冷漠。苏小娅一直说我不愿意跟她沟通,说我不愿意关心她。是的,我觉得我应该去给她多一点的关心,可是,我总是难以自已地把她往外推。我……我是个不祥的人,苏汀的冤孽,算在我的头上也未尝不可。我的关心,我的亲近,对小娅来说,又为什么不会是毒药呢?”

一直静默看着林湫的江屹看着林湫痛苦地握紧了杯子,只觉得揪心。

“林湫,你的爱和温暖绝不是不值一提的。那是世界上最好的灵药,能被你牵挂和在意的人,是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人。”

江屹的声音很坚定,像是一条毯子,围起了林湫所有的脆弱。

林湫抬眼,看着身侧的男人轻声道:“江屹,我有的时候很羡慕你。在去拥抱别人的这件事上,你好像是那么的……天赋异禀。”

江屹的心重重地落下,但却在林湫的眼眸里从悬空落到了一片湖泊里。那水花溅起的声音是清脆雀跃的,但随后迎来了一片静谧,转化一种小心翼翼的无措。林湫的面容太过于沉静,江屹稍不留神就会暴露心跳的鼓奏。

他看向林湫轻轻叹了口气,笑里有几分无奈,但更多的是明晃晃的温柔,道:“林老师,人见到波澜大海会叹为观止,见到浩瀚云海会心向往之。我也是一样。”

林湫看着江屹的眼眸,突然有一瞬呼吸一滞,被一种前所未有过的特别的感觉包裹。他头晕目眩,却又清明安和,他的宇宙荒地开始震动,却又开始重塑。

江屹看着他,缓缓道:“我不是天赋异禀,我只是情不自禁。”

93.玛格丽特·格里埃(8)

江屹看着林湫的眼睛,只觉得胸口发痒,吞了吞口水。

林湫看着眼前的男人眼神突然变得幽深,久违地再露出那种鹰隼捕猎般的神采的时候,才突然意识到,江屹从来不是温驯的动物。

他在风雨里疾驰,与罪恶搏斗,他直面着丑恶与鲜血,他有写满荣誉的伤疤……他绝不是一个温柔的人,至少,不会总是。

江屹缓缓地凑近林湫。他的那双桃花眼里没有重逢伊始的调笑,没有故意玩笑时的幼稚,没有欲言又止的试探,只有一往无前。

林湫都能感到江屹的鼻息近在咫尺。他望着江屹那深邃的眼瞳,不知道他要做何动作。他无法预测,也无法提前应对,只是看着他,浑身难以动弹。

但只见江屹突然一笑,道:“就是这样……情不自禁。”

他很快回身坐好,从公文包里拿出来一叠文件,道:“林老师,手续还没完全办好,所以现在,你还是我们的顾问。今天来,还是有个忙想要请林老师帮一帮。”

林湫如释重负,才发现自己刚才竟然屏息许久。他回过神来,发现自己的心跳迅速加快,一时间有些恍惚,又觉得在江屹面前有些失了分寸,面上透出几分欲盖弥彰的红。

他点了点头,侧过脸搅了搅微凉的咖啡,道:“你说。”

“去年那起代孕作坊案里,有一位未成年的受害人,她的唯一家属,就是她的姐姐,也还在读高中。当时我们隐约觉得在这姐妹俩身上有一些其它的疑团,但受害人家属不愿意跟我们再多聊下去,出于对她的保护和尊重,我们便没有继续追问。今年过年发生的这起意外杀人案里,死者是个江湖骗子,他的一台相机里竟然出现了她的身影。我们认为非常有必要继续摸下去。但想要在她身上进行突破,可能需要一位心理专家的帮助。”

“因为涉及多个案子,对方又是未成年人,出于保密和保护的目的,想来想去,信得过的只有林老师了。”

江屹说的隐晦,见林湫点了头,才把资料都递给他。

林湫接过,脑海里浮现出曾瞥见过的一个人影,道:“周明雪?”

“对。”江屹的眼中闪过一丝暗光。

一路疾驰。林湫在副驾驶看资料,而江屹一边开车一边跟他尽量详细地讲述了相关案情的前因后果与其中的疑点。

之前跟周明雪联系的一直是叶圆。她上来先是一阵嘘寒问暖,才知道周明雪春节也没有回绿山县,而是躲在了出租屋里过年。叶圆心里也是一酸,几天前已经来过一次,代表公安给她送了年货、几条毛毯和一件新衣,还请她吃了一顿饭。

今天叶圆也依旧来了,已经在路口等着他们。

江屹把车停好,正准备解开安全带,似乎突然想到了些什么,侧过脸,面上满是虚心求教神情,问道:“林老师,最近身体怎么样?”

林湫有些困惑地点了点头。“没什么问题。”

“还是要少喝咖啡啊。”江屹笑了笑,“刚才不知道怎么了,听林老师心突然跳得好响好快。如果不是身体不好,那林老师难道是在紧张什么吗?”

林湫忙不迭地下了车。

江屹看着林湫几乎慌不择路的样子,笑得开心极了,但想到还有正事要干,可不能把林湫给气走,赶忙收敛了神色,下了车跟在林湫后面。

叶圆赶紧迎上来,道:“林湫哥,你来啦。”

“周明雪这孩子心思比较敏感。待会儿我先进去跟她说两句,如果我看她太反感,就再给她多做一会儿心理准备。”

林湫点了点头。

只见叶圆拎着一箱奶,有些惴惴地敲了敲周明雪所住的车库的门。片刻后,一个瘦弱的女孩儿从门缝里露出半张脸,见是叶圆才把门打开。

“明雪,好久没来看你了。”叶圆脸上的笑都十分小心翼翼,“我们今天来看看你,跟你随便聊聊,可以吗?”

她看到了叶圆身后站着的江屹和林湫,却并没有如他们设想的那样抗拒,只是顿了顿,垂下眼想了想,轻声道:“好。”

周明雪住的车库实在不大,三个成人、一个少女一进去便显得十分拥挤。叶圆陪周明雪坐在床上,林湫坐在书桌边的椅子上,江屹个子又高,只能微微低头,身子蜷了几分,倚在双人床的梯子边。

“明雪,这个人你有见过吗?”

江屹把彭旺的照片递了过去,叶圆接过,拿给周明雪看。她看了两眼,摇了摇头:“没什么印象。”

“那这张照片呢,你有印象吗?”

江屹把周明雪的那张照片递了过去,很明显地看到她的身子僵了僵。

她抿了抿嘴唇,道:“嗯。这张是我们当时‘仰望春天’的项目报名以后,要做材料的时候拍的照片。”

“只有你拍了吗?你妹妹拍了没?”

彭旺相机里的那13个女孩里只有周明雪,没有周明雨。

周明雪摇了摇头。“这个项目联系资助人需要一段时间,是我先参与的。我也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那时候明雨在准备中考,我也没有跟她多说什么。等我匹配上卢叔叔之后,他知道我妹妹成绩也不错,便直接帮助了我们姐妹两个人。”

卢叔叔应该就是之前他们也联系过的资助人卢福成。

“仰望春天的项目,跟我们说一说可以吗?”一直没有开口的林湫轻声问道。

只见周明雪往边上坐了坐,揪了揪床单。

叶圆安慰道:“明雪,你不要害怕。这是我们特聘的……”

只听林湫打断了她,轻声道:“我是苏小娅的舅舅。我们见过面。”

江屹心里一跳。之前周明雨出事,周明雪没有第一时间赶回来,就是因为跟苏小娅出去“散心”。他们那次在校门口等周明雪,还看到二人有些不太愉快。林湫这样一说,会不会反而起反作用?

但他没想到的是,周明雪闻言竟然抬起眼看着林湫,打量了他两眼,身子竟然放松了下来,似乎在他的眼眸中汲取到了力量似的。

“我在绿山高中的成绩还算不错。有一天下课,突然有个老师找到了我,跟我说,在绿山读高中,读完也考不了大学,白白浪费三年,还不如早点出去打工。但我成绩好,又努力,如果被学校耽误了,实在很可惜。他便给我介绍了一个人。”

那是周明雪第一次跟黄伟义打交道。

几年前在希望小学念书的时候,周明雪就经常看到这个面色黝黑、带着眼镜的支教老师。许多孩子都喜欢围着他转,他也经常坐在台阶上,把孩子抱到自己的腿上,笑眯眯地给大家讲故事。他好像是从城里调过来的,又好像是从另一个县调过来的,虽然看起来非常慈祥和蔼,但周明雪总是有点怕他。

黄伟义给她介绍了这个“仰望春天”的项目。

“我们收集一些你的资料,然后呢会帮你找一个资助人,帮助你完成高中学业,如果高考成功,也会继续资助你读大学。如果考得好,还会给你发奖金,虽然不多,但这也是一个激励作用嘛。”他的笑有着标准化的诚恳。

周明雪垂着头不开口。

她知道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标上了价格,只是那个价格或隐或现,一时未曾察觉,但也是赊账,日后必会连本带利地索取回去。所以,从天上掉下的馅饼,她从来不吃。

黄伟义看穿了她的心思,笑着说道:“听你老师说了,你自尊心也很强。知道你不太愿意接受还不起的人情。是这样的,我们这个项目呢,会请你帮一些小忙,比如帮我们整理整理档案室啦,写一写文稿啦,还有可能去看望一些孤寡老人啦之类的。”

黄伟义推了推眼镜,笑道:“之前有几个绿山考出去的大学生,你还记得吧?这两年的王小雪、朱梅、郭琪雯、徐敏,还有几年前的张兰兰、于艳,都参加过我们的项目。”

“这是我的电话号码,如果你有兴趣就联系我吧。不过还是尽快,每年差不多都在这个时候截止了。”

她的态度一直是犹疑的。只是,没过几天,又有个远房亲戚在她们家门口晃悠,他满脸堆笑,露出一口黄牙,说给周明雪介绍了个好亲事,如果周明雪愿意去看看,他们帮忙包办,收一点点彩礼就行。

周明雨脾气暴,直接把那个自称“表哥”的猥琐男骂了一顿。

“你们就是想把我们卖了,收了钱你们好去快活潇洒!赶紧滚吧,平时不见你们嘘寒问暖,这时候把歪主意打到我们身上来了?禽兽不如!我们可没有你们这样的亲戚!”

那男人气不过,拾起一块砖头狠狠砸破了家里的玻璃。周家姐妹俩紧紧抱在一起缩在墙角,听他骂到了半夜。

周明雪死死地看着桌上那张纸条,终于在那个夜里下定了决心。

“那这个项目后来又让你们做什么事吗?”

周明雪沉默不语,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就是说的那些事。整理文案,写点东西……慰问老人。”

“这几个女孩儿你认识吗?他们是不是也是‘仰望春天’项目的?”

江屹把其他几个女孩子的照片拿给周明雪看。这些女孩儿都十分青涩,有的垂眼,有的偏开视线,有的把嘴抿得死死的,下巴都逼出了紧张的沟。

周明雪看了一会儿,道:“都不怎么认识。只有这个,好像以前在学校里看见过一次,可能比我大两届。之前有听说她出国去了。”

叶圆皱眉:“出国去了?绿山那个地方的孩子,应该得到了资助才能出国去吧。很有可能,这些女孩儿还是跟这个‘仰望春天’的项目有关。”

江屹抱胸点了点头。“除此之外,关于这个项目你知道点什么吗?想到什么说什么都可以。”

周明雪摇了摇头。

从车库里出来,又是一阵冷气扑来。江屹赶紧把门给关上。他和林湫先走,叶圆还留在里边跟周明雪说点体己话。

江屹把周明雪的地址发给了缪管家,看到对面回了信息便把手机放下。

侧脸一看,只见林湫盯着周明雪住的车库门出神。

“怎么了,林老师?”

林湫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事。”

刚才他在车库里看到了一只手链,之前有看苏小娅戴过,他便留神了一下周明雪屋子里的布置。于是,他发现周明雪屋子里有很多东西都有苏小娅的痕迹,从那条手链,到墙上挂的小包,再到桌上的笔袋,甚至是周明雪身上的毛衣,林湫都看到了苏小娅的影子。

周明雪和苏小娅关系不一般,这也是他为什么建立身份的时候说自己是“苏小娅的舅舅”,而不是某某心理顾问的原因。

而事实上,周明雪的反应也证实了他的猜测。

江屹问道:“林老师有什么想法吗?”

林湫沉思道:“这个项目我似乎也有所听闻。”

当年他们拿到一大笔感谢金之后,苏汀便打算带他一起到城里读书。不过,苏汀想要多省点钱。“湫湫,你以后一定是要读大学的,读大学要好多好多钱。不过还有好多年呢,咱们的钱都要先攒着,以后都给你读大学。”

苏汀也找了一个资助项目,隐瞒了资产情况。可是名额下来,只有一个。

林湫不比苏汀大胆,害怕他们曾经收到感谢金的事被发现,劝过苏汀。可是她不听,眉毛一提,道:“既然你不要,那这个名额就给我呗。”

走出绿山之后,大概是因为这个资助项目,苏汀每个月还会给他打点钱,不过林湫打电话告诉她自己不要, 苏汀异常生气,跟他冷战了很久。那也是他们第一次失联的开端。

“不过,现在要紧的可能是另一个疑点。”林湫皱起眉毛。他翻开江屹刚才递给周明雪看的那几张女孩子的照片,从里面挑出来一张,又翻开了资料本。

只见有一个清瘦的女孩儿看着镜头眼神闪躲,她的一对招风耳显得人多了几分灵气,而下巴的那道美人沟因为嘴唇紧抿而格外明显。

“父母的一些外貌特征属于显性遗传,比如双眼皮、厚耳垂、突出的下巴等等。如果父母有,那基本就会遗传给子女。”

江屹细细地看着两张照片,面色凝重。

他缓缓道:“这也就是说,现在我们应该可以知道,陈茹玉的那个秘密究竟是什么了。”

94.玛格丽特·格里埃(9)

和其它的古镇景点比起来,绿栖古镇的“古”字类似于鱼香肉丝的“鱼”,没什么实实在在的内涵。

近两年才开始修建的古风楼台木质的窗户还有着刚刷未久的油光,旁边插着的几杆红旗写着标准隶书的“酒”字,化纤的布料在风中撵转飘扬。旁边的青灰砖瓦更是透露出一种塑料的质感,不仅审美令人堪忧,这种古意与现代的违和交织更让人有些恍惚错乱。

处处皆是拙劣的伪装,唯有长街中央围起来的一口古井是真的看过了春秋三百年。

八月的日光炽烈,蝉鸣焦躁,这没什么风景的古镇人烟稀少。只见一个带着墨镜、披着丝巾、仪态从容的女人站在一边的树荫下静立不动,不知其所思所想。

陈茹玉看着那口井,站在树荫里回忆着二十几年前的往事,心中只觉得感慨万千。

突然,有个人拍了拍她的肩膀,陈茹玉摘下墨镜回头一看,只见一个俊朗的青年朝着她大大咧咧地一笑。

“果然是有缘人。”

彭旺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陈茹玉的眼睛眯得更加细长,她警惕地后退半步,语气犹疑道:“你是?”

陈茹玉最近一直在考虑,自己接下来要不要当个甩手掌柜。每两个月她都会到城市周边走走、散散心,反正早已离了婚,没什么能束缚住她的了。

听说老家绿凤山为了开发旅游业,造了一个什么绿栖古镇。她一时兴起,便订了票,想着许久没有回来看看了,借着这个机会,回到人生最初的地方,静静回想回想这走过的几十年,也算是体会一把落叶归根的滋味。

但这片土地一如既往地令她失望。

陈茹玉本想早点结束这定下的三日行程,但没想到竟然遇到了一位“彭半仙”。

她是做房地产销售的,对阴阳风水自然有所敬畏。但她从不会自己去算命。早年就有胡诌算命的,说她是只飞不远的麻雀。可她不服,憋着一口气,拼搏了大半辈子,到如今人人都说她是飞上枝头的凤凰,赞她一句“女强人”。所以,算命的事,她信,也不信。

陈茹玉听彭旺说了几句套话,本推脱要走,但没想到这个装模作样的彭半仙,随后竟然说中了她心中最深处的秘密。

“施主,知道你对我半信半疑。但你我二人相见,也是千百年才积攒下的缘分。只愿施主再听我一句……施主是不是在想,当年的幼女现今如何了?”

陈茹玉笑道:“大师,你这是什么话?我女儿好着呢,现在已经定居国外了。”

彭旺笑得高深莫测:“非也,非也。古人有言,触景生情。施主多年后返还此处散心,恐怕许多往事都涌上心头、感慨万千吧?不晓得当年的冤孽,如今是否还萦绕在施主的心头?”

陈茹玉故作镇定,扯了扯嘴角勉强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彭旺引着陈茹玉到了商业街边的摊贩处,拿了块甜糕,道:“个中滋味,施主必然晓得。”

陈茹玉定定地看着这块糕点,指甲嵌进了掌心。

陈茹玉在嫁给前夫张兴全之前,跟村里一个青年好过。不过两人还没结婚,那人就去当兵了,命不好,不久便在部队猝死了。她刚刚得知自己肚子里留了他的种,却得此噩耗,却又不舍得把孩子打掉。好在她家人护着她,对外说她出去打工了,养了她九个月,生出来一个女婴。

那个女婴,取了小名叫甜甜,抱给了隔壁村姓徐的一家人,跟陈茹玉再无联系。

这是她内心最深的秘密。如今父母也都已去世,他们生前绝不会对外泄露,自己更是从来没有对任何人提起过,这个彭半仙到底是怎么知道的?难道……真是神算子?

陈茹玉不禁心里有些发慌,皱着眉头,道:“刚才对大师多有不敬,还请大师海涵。刚才大师说什么冤孽,难道是说我有什么劫难?”

彭旺见陈茹玉的脸上露出了几分焦躁,心中暗喜,笑道:“在下正是要帮施主渡劫的。”

陈茹玉虽然信了彭旺,但骨子里仍然有个声音在疑惑他到底怎么知道甜甜的存在的。

直到几个月后,她看到景东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提供的彭旺相机里的一张照片的时候,她才知道,没有被算到的秘密,只有被发现的秘密。

只见江屹递过来的一张照片里,一个女孩身材修长,脸微微向一侧偏过去,左侧的招风耳的大耳垂毫无遮掩。她似乎有些紧张,细长的眼睛往下看着,嘴唇紧抿, 使得下颚的美人沟十分明显。

陈茹玉看着照片沉默许久,终于道:“她比我年轻的时候瘦点,有点我当年的风采。只是鼻子有点不像我。”像她的父亲。

她的谎言无法再掩饰,陈茹玉终于才坦白了她跟彭旺的关系,一五一十地讲述了他们认识和相处的经过。

“彭旺欠了不少债,不过他这么些年也还得差不多了,我只给他还了十万。我们俩好上以后,他也有说要跟我结婚什么的,不过我可留了心眼。养个男朋友可以,结婚就算了。”

“彭旺除了算命之外,还在搞运输。不过我也不过问什么,只是觉得有点辛苦,让他过完年以后就别干了。他也同意了。”

陈茹玉似乎想起来些什么,道:“对了,之前一直想隐瞒我们的关系,所以这个东西就一直不方便交给你们。”

她走进卧室,拿出来一部手机,递给了江屹。

“这手机挺老的。之前我俩好的时候,我看见他有两个手机,怀疑他是不是背地里勾搭好几个女的,他就让我查手机。其实就是几天前的事。他那天把手机落在我床上了,我便一直收了起来。”

“这手机里确实也没查出来什么。如果不是你们今天来告诉我,我也不知道彭旺说的那么好听,原来也不过只是把我当个摇钱树。”

她嘲讽地笑了笑。“还只是其中之一。”

江屹翻看了一下这部诺基亚,皱起了眉头。“里面的东西你动过吗?”

“没。据彭旺说,这手机有点毛病,存不了人的姓名,所以就只跟搞运输的联系用。就前两天还有人给他发短信呢,估计是那边还不知道他人已经没了,还在给他发消息吧。”

江屹打开收信箱一看,只见2月5日有一条未知号码的短信:“事情办好了吗?如有问题,再联络。”

林林从江屹手里接过手机,看着短信也陷入沉思。

林林:“他一般在哪里跑运输?”

陈茹玉摇头,表示不清楚。

江屹:“你们是在哪儿第一次见面的?”

陈茹玉道:“绿栖古镇。”她顿了顿,道:“绿山县,绿栖古镇。”

————

几日过去,王平安明显地瘦了一圈。他颓废地抬起脸,揉搓了两下,打起精神,准备继续配合询问。

只见面前的两位警察没有再追问他失手杀人那天的细节,而是问起了如意发生意外的事情。

“你妹妹王如意出事那天的情况,可以详细跟我们再说一说吗?”

王平安陷入了回忆。

“如意之前一直在忙一个摄影集的事,终于歇下来了,便打算出去散散心,顺便采风。她定了出去玩三天,但第二天我就不怎么联系到她了,第三天我就打电话到她住的客栈,才知道她一直没回去。我很担心,立刻联系了景区人员一起去找。后来发现她摔下去的地方已经过了景区的范围了。”

“超出范围?”摔到偏僻的山野地方,说是意外,难道王平安就不怀疑吗?

“如意为了拍出好的照片,经常会走险峰,所以我也没有想太多。”

江屹点了点头。“王如意是摄影师,尸体被发现的时候,相机那些还在吗?”

王平安遗憾地摇了摇头。“如意被发现的时候,身上只有破了的背包,手机、相机都不知道摔到哪儿去了。”

“看你们的聊天记录,那天她一直断断续续跟你聊天,还给你发了一些照片。那些照片,应该都是用手机拍的吧?”

“嗯。如意也很喜欢手机摄影,看到一些好玩的东西,她会实时用手机给我发一点照片。”

王平安脸上的神情淡了淡,浮现出几分伤感:“那天就是因为她突然不吱声了,我才隐隐有些担心。没想到真的出了事。”

“那为什么第二天才去找呢?”

“她那天说,住的那家民宿电力出现问题,所以晚上电没有充的够。我就想,没吱声或许是手机没电了。但是过了一晚上还是没联系的上,我才觉得,肯定是出事了。”

“没充够?”林林心里有根弦被拨动了,问道:“那,她的相机需要每晚充电吗?”

王平安想了想,道:“应该要的。那天她后面相机就没电了,就一直是手机拍摄,打算早点下山的。”

江屹似乎也想到了点什么,闻言抬头。“手机拍摄?你妹妹应该有自动备份的习惯吧?”

王平安刚点了点头:“应该有的。”他顿了顿,再也忍不住自己的好奇,问道:“警察同志,请问为什么突然问起如意的事?”

只见江屹转个身,把王如意的笔记本电脑、移动硬盘都拿了进来,王平安一时间有些不明就里。

据罗灵芝、王平安的说法,彭旺对王如意的遗物多加关注,尤其是案发当天,还和罗灵芝“抢夺”了王如意的笔记本电脑,可以说也是因此才引发了一场血案。

彭旺带着藏刀拂尘有备而来,如果他之前都跟罗灵芝、王平安没打过交道,那么只有一个可能——他是冲着王如意来的。王如意又是一名摄影师,这样推理下来,多半跟她的摄影作品有关。

“警察同志,你们这是……”

江屹:“来给你除鬼祛魅。”

“啊?”

“王如意的账号电脑里还有保存吧?她的常用密码你还记得吧?”

王平安在江屹的注视下输入密码打开了王如意的电脑,听从指挥双击了桌面上的网盘备份软件。好久没有登陆过了,账户已经自动退出,需要重新输入密码。

王平安想了想,尝试性地输入了一个,就这样顺利地登陆了。

只见电脑屏幕上的图片库开始进行更新,几张模糊的照片开始出现,并逐渐变得清晰。

前面几张王平安都见过,都是王如意随手拍发给过他的。而后面几张照片他却都没有见过。

只见王如意生前的最后一张照片里树木葱郁,山间小道中出现了两个人的身影。一个男人背影厚重,他拽着一个少女向前大步走去,而身旁的少女十分抗拒,不停地要挣脱。她回头看见了镜头方向的人影,如落水之人求助一般朝着镜头的方向挥了挥手,仿佛在喊“救命”。

可就是这声“救命”,并未唤起老天的仁慈,反而成为了王如意索命的咒语。

王平安看到屏幕上的照片大吃一惊,一个健壮的男子的手都有些发抖。

独身在异地旅游的女摄影师,目睹了一场即将发生的罪恶,次日便坠崖身亡。在这最后的几个小时里,她遭遇了什么呢?王如意的死,真的是意外吗?

而江屹和林林虽然已经早有预料,看到照片上的情状仍然眸色一沉,面色倏忽凝重。

只见屏幕上照片的旁边浮现出了照片拍摄上传云端的地点:绿山县,绿凤山。

95.玛格丽特·格里埃(10)

民宿客栈的窗外还能看到苍茫灰蒙蒙的绿山,冬日在山体上笼罩了一层厚纱,少了几分活气与生机。

屋内,制暖空调吹得人脸上升起红晕,同时也有几分发干起皮,但围在桌边讨论的几人完全无暇在意。

“彭旺在过去的两年里在绿山县和景东市之间跑过运输,从一开始的渣土车转为快递、物流。去年五月份以后,因为觉得行业竞争压力太大,没什么前途,就不再继续干下去了。随后,他在景东市定安观的附近的一家纪念品打工,当柜台销售,也当去帮忙拉货之类的。他在附近耳濡目染,可能这是他突然想要去算命的原因之一。这家纪念品店在绿栖古镇也揽了一家生意,彭旺经常去送货。和陈茹玉相遇的那天正好是他送货的日子。于是便有了以后的事。”

这两日一直围着周明雪转的叶圆直接到绿山和大部队汇合,闻言点点头,示意自己已跟上了进度。

江屹脸色凝重,道:“现在,我们要找到的就是他跟王如意的联系。”

几日前的除夕夜,景东市发生一起意外杀人案。在警方对受害人的身份进行调查的过程之中,竟然有更多的疑团浮现出水面。

相机里女孩子们的这些照片的用途是什么,真的是给“仰望春天”项目使用吗?那么为什么彭旺会有那个有着女孩照片的相机?而在许多证据的指向之下,王如意的坠崖也可能并非是意外,而是在目睹某些罪恶之后遭遇了灭口。

这一切似乎都有着冥冥之中的联系,虽然警方还没有抓住其中关跷,但曙光似乎已经切近了。

“王如意在绿山的那两天,通过查监控,我们知道彭旺的车也通过高速驶往了绿山。”

林林顿了顿,继续道:“王如意来了绿山以后就直接住在了这家客栈,所以,他们产生交集的地方不会离这附近太远。她遇害的时间与她和王平安失联的时间接近,也就是1月13日下午3点左右。”

孙小曲点了点头:“云端显示她拍摄照片上传的时间在1月13日下午3点27分。”

“可惜的是,王平安没有怀疑王如意的死因,没有做尸检。现在王如意已经火化,大半个月过去,现场痕迹肯定也被破坏得七七八八。我们现在只能试着去摸索摸索了。”

江屹没有表露出太多的沮丧。不管工作难度大还是小,要想取得进展都需要他们行动起来。

“待会儿会有绿山县的警力支援,老林,圆儿,有同志会带你们去王如意尸体被发现的地方,王如意很有可能是被抛尸。阿金待会儿带我们去照片里的地方,那里很有可能是第一案发现场。猴子跟我一起去看看。”

阿金就是这个客栈的老板,是个非常朴实的乡下人男人,四十岁左右,笑起来牙齿齐齐的一排。他说自己小时候智力发育慢,只是因为踏实肯干,所以老天眷顾走了运,才把一家客栈经营起来。

说起王如意,阿金印象很深。

“她个子挺高,瘦瘦的,戴着眼镜,扛着相机,我还以为是记者咧!我还让她多替我宣传宣传。吃饭的时候,我多给她送了一份菜,但她饭量小,没要。我就跟她说,上山累呢,多吃点饭,还给她拿了点饼干。”

他拿起一包牛皮纸袋,从里面掏出来一块酥饼干,道:“就是这饼干哩!我们自家做的,加了鲜花,好吃得很,别处没有卖哩!警察同志,今天刚做好一批,我去给你们包几袋,感谢你们为人民服务!你们回市里去,也帮我们宣传宣传哩!”

阿金虽然再怎么说自己愚笨老实,小半辈子过去,也成了个生意人,跟孙小曲和江屹还不忘聊聊自家的产品。但阿金说完这话,却又显得是真的愚笨了。

孙小曲礼貌地笑了笑,谢绝了阿金的好意。

阿金提起王如意的死,仍然十分惋惜。“她一看就是文化人,说在城市里累了,就要回归大自然,要感受一下什么大山的呼吸脉搏什么的,我一俗人,也听不懂。后来知道,她是个摄影师,还拿过不少奖。好像还没成家呢,人就没了。多可惜呀!”

阿金感慨了一路,终于停在了一处山坡。只见他把手刹拉好,道:“照片里的地方就在前面。不过车子不能过了,只能走山路。”

于是江屹和孙小曲从阿金的长安欧尚SUV上下来,跟着阿金往林子里走。

“里面有住几个人家。都是很穷的。我有个小学同学,阿娟,就是嫁到这里来了。她以前成绩好咧,只是家里穷,早早嫁人了。她男人死得早,只剩下她和一个姑娘。她住在这里,偏得很哩,所以也很少有人走动。”他摸了摸自己的头,道:“说起来也惭愧,虽然是老同学,但我也跟她好久不联系了,只是有听说她这日子确实苦。哦,对了,她姑娘还算争气,马上中考了,应该能考上高中的。”

这里说一句深山老林一点也不过,即使是亲戚估计也不愿意往这里跑。交通如此闭塞,要改善生活,恐怕确实是难上加难。光听阿金口里的“确实苦”三个字,便能感到一股生活不易的艰辛了。

“阿娟的女儿?是照片里这个吗?”江屹的神经十分敏锐。

阿金摸了摸后脑勺,道:“警察同志,其实我也没见过那孩子长大以后什么样了。”他又看了两眼照片,皱眉道:“只能说,年龄应该能对上。”

江屹和孙小曲对视一眼,加快了脚步。

只见绕了几条路,就到了绿凤山的一条栈桥,栈桥的那头就是游客山道,台阶打磨得宽而平;而这头则全是狭窄的泥路,中间夹杂几块看起来颇为危险的短石。

只见阿金面不改色,微微侧身,手都没有搭在山体上,挪了几步,就跨过了一处窄道。孙小曲身体干瘦,虽然走这窄路不成问题,但还是不免有些心惊肉跳。

他抬眼一看,只见江屹三步并作两步早已跨了过去,看着眼前的山路,若有所思,看向阿金道:“十几年前,这路得更难走吧。”

阿金闻言点了点头,道:“是咯。虽然住在山里的人也少,但以前常常要上山打柴、打猪草的。现在大多数地方都修了石阶,还算好走。那时候的路,才叫难啊。不过,难走也得走啊,走过险山才有学上呢。”

江屹闻言点了点头。

他们又走了三四分钟左右,只见山路逐渐宽了起来,到了一处半山的平地。只见一座看起来就空荡荡的土房无力地搭在一起,像是几面硬土松松垮垮地堆在了一起,看起来便只可勉强遮风挡雨。外头还有一圈围栏,不过已然都是枯木,形同虚设。

“阿娟家到了。”阿金回头朝他们讨好地笑了笑。

“有人在家吗?阿娟!阿娟!”他高声喊了两句,只听屋内有了点动静,应该是有人的。

孙小曲虽然瘦,但不是没饭吃才瘦。他知道绿山县的经济水平不高,扶贫工作开展一直有很大困难,但他来到阿娟家的时候,还是不免被眼前令人感到寒冷的穷窘而吃惊。

他愣了愣,不知道该不该伸手去碰这摇摇欲坠的围栏,轻声慨叹:“真没想到,咱们景东现在真还有这么穷的人家啊。这屋能挡风遮雨么……”

可真实的世界就是如此,有令人难以想象的富有,也有令人不可置信的贫穷。

只见江屹神色如常,只是皱着眉点了点头,走近了这间颓圮般的土房。

只听吱呀一声,一个干瘦的中年女人冒出了一个头。她头发有点凌乱,明显白了几缕,面容枯槁,只有一双眼睛虽然盛满了苦难但却仍然清澈。

“你们是……?”

“阿娟,我是刘永金,阿金,你的小学同学,还记得我吗?你结婚生小孩办酒的时候,我都来了的嘞。”阿金笑得憨厚,侧身介绍道:“这两位是市里来的公安同志,路过这里,来跟你聊聊。”

阿娟看到阿金,似乎想起了他来,但依旧眼神怯怯,看着孙小曲拿出的证件,侧身让他们进了屋。

屋内的摆设很简陋。墙边一张摆着冷被褥的床,旁边有一张破旧的小桌子,上面放着几本练习本,旁边还有一包牛皮纸袋,似乎装着干粮。柜子里叠着几件衣服,空荡荡的。再往里走屋顶就变矮了,里头有个小灶台,旁边的碗橱放着几只碗。地上的簸箕里还有些地里收回来的菜,沾满了泥灰。后门则隐约可见堆着一些柴草。

阿娟有点窘迫,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家里没什么能招待两位同志的,我去给你们倒点水吧!”

孙小曲忙说:“不用了!”但阿娟没有停下了动作,而是到灶台旁的柜子上拿了三个碗,从脱漆的茶瓶里倒了点热水,端到了桌子上。

她环顾四周,愣了几秒,快步走到后门外,扛了一个长条板凳过来,扯过一边的抹布抹了两下,笑容里有几分卑微的讨好:“两位同志,屋子里没什么能坐的地方,我和新凤都是直接坐床边。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她还要折返去给阿金也拿个凳子,阿金赶忙摆手,道:“我就不用了!你歇着吧!”

阿娟这才缓缓坐到床边,看着江屹,眼里有几分畏惧、几分不安。

这个男人身材高大,看起来就是管事的,他一进门,阿娟便感到一股威严正气。只见他环顾打量了一番屋内,眼光落到阿娟身上,点了点头,道:“你好。”阿娟身子抖了抖,点了点头。

“你女儿在家吗?”

“新凤她上学去了。家里冷,就让她早点回学校住宿舍了。”

“什么时候回去的?”

“就前天。她马上要中考了,开学本来也早。”

“你女儿最近还好吗?”

“挺好的。”她挪了挪身子,道:“一切都挺好的。学习也好,身体也好。”

“最近你有没有遇到这个人?”

孙小曲把王如意的照片拿给阿娟看,阿娟看了两眼,摇了摇头。“没见过。我们深山老林里,游客一般不过来的。”

孙小曲回头看了一眼江屹,转头又继续问:“最近附近有没有听见什么动响?比如什么呼救声之类的。”

阿娟摇了摇头。“没。”

“那最近有什么人来过附近吗?不管是认识的、不认识的。”

阿娟仍然只是摇头。

阿金以为阿娟是胆子小,鼓励她:“这些都是市里来的贵人。你好好说,不要怕嘛!”

阿娟却还是不作声,仿佛就是深山里的一块石头,一概不知不管,在凄风冷雨的一呼一吸之间似乎只等着自生自灭。

孙小曲皱眉,正打算把王如意最后拍的那张照片拿给阿娟看的时候,却被江屹拦住了。

他看着阿娟开了口,“其实我们这次,也是来慰问一下基层群众,考察一下绿山的扶贫工作。”他说的煞有介事,看了一眼阿金,道:“阿金,你帮我安排一下,天这么冷,先帮忙把阿娟接下山,暂时先住到客栈里,记我账上就行。她这个情况我打算上报一下,看能不能给她申请一些补贴。另外,我也打算以私人名义给她一点帮助。”

阿金也没想到昔日的老同学的日子过得这么辛苦,闻言自然也觉得是好事,忙不迭地答应了。阿娟还十分犹豫,阿金见状赶紧把她拉到一边好言相劝。

江屹和孙小曲则起身出了门,绕到了阿娟家边上小棚里的柴房转了转。

孙小曲叹了口气:“还是没什么收获啊。”他往里头打量两眼,小声问:“江队,你刚才为什么不给阿娟看照片啊?”

江屹打量着这破旧漏风的柴房,拾起一根木柴,手上虚晃两下,好像在演练钻木取火的动作。

“因为我不信任她。”

“啊?江队是发现了什么吗?”孙小曲有点惊讶。

江屹没有接话,而是继续摆弄着自己手里的木头,皱眉道:“阿娟看起来是不是有点病了?”

孙小曲:“体力确实不太好的样子。”

江屹的眸色深了几分,道:“待会儿阿娟跟我们下山以后,我去绿山初中看一眼。你好好看着她,跟她多聊聊。”

“聊什么啊?”

江屹手里的木头冒出了一缕青烟,啪呲一声轻响,却因为严寒逼人,没生出火苗来。江屹垂眼凝视,那双冷峻的桃花眼更加幽深。

“聊王如意。”

96.玛格丽特·格里埃(11)

“好家伙,那山道窄的,不是我故意这么说啊,就客观上讲,圆姐你过去的话,站都站不了。你见到脚下那个断石,碰都不敢碰!”

孙小曲的眼睛瞪得老大,不知道是自己还在后怕,还是故意吓唬别人。

只见叶圆十分配合地面露惶恐,咽了咽口水:“真的吗?今天看见那个陡坡,我确实没敢上去。”

王如意尸体被发现的地方是个滑坡。旁边虽然也有路,但坑坑洼洼,石块凹凸不平,稍有不慎一个崴脚,一头滚下去就一命呼呜了。

而江屹跟林林碰了头,彼此皱着眉头交流着两边的情况。

“有什么发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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