申氏死了, 申荣私藏的黄金从此没了下落,赵启恩却没放在心上,之前从北疆运回来世家资财颇丰, 不仅能支应此次平乱支出,还能让他调拨大笔修建皇陵。
“朕未大建宫苑, 也未广纳后宫, 在朕手里大梁未失一地,还夺回了北疆,文治武功皆有建树,想来将来史书之上也算是守成中兴之主。”
从前身子不好,赵启恩是从不敢想身后之事的, 如今他自觉自己强健许多,咳症气喘皆少了许多,也就想起了自己的来日。
皇后在一旁为他小心试着汤药的温度,听他这么说, 连忙抬头道:
“圣人从前是身子不好, 如今渐渐康健, 功业还在后面。”
听她这般说, 赵启恩笑了。
待除了卫蔷,再分立寒门, 到时朝中两派寒门与世家相争成犄角之势,他这为君者便可高居于上,调度各方如臂使指。
到那时他可再有几个皇子, 将大梁基业传于后人。
赵启恩闭上眼, 悠悠出了一口气, 红色的丸药不仅能强健他的身体,也让他心中多了些豪情。
见皇后要为他奉汤药, 赵启恩心中一阵烦躁,这些汤药喝了这许多年,还不如几粒红丸有用!
眼前一花,赵启恩恍惚见自己豁然站起,将皇后连着汤药一并扫在地上,大声道:“无用之人,无用之物,给朕滚下去!”
“圣人,药已经好了。”
赵启恩回过神,只见皇后将药捧到了他面前,原来刚刚所想皆是虚妄。
将药取来喝下,赵启恩将碗递回给皇后,道:“七州刺史可已启程?”
“回禀圣人,二十一位州官都已经上路了,倒是那逆贼韩重山如今还坚守绥州不出,不知何时能将之除尽,朝中下旨让定远公押送逆贼牛渭回京,定远公竟然说牛渭已经授首,视朝中法度如无物,中书省已经拟旨命定远公务必活捉逆酋,将之押回洛阳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赵启恩“嗯”了一声,有陈伯横在,待卫蔷身死,陈伯横也能主持大局,到时再令赵源嗣西进同州接管定远军……
想着想着,他脑海中一阵错乱,仿佛定远公已经身死,又仿佛那高坐马上的定远公已经被绳索所缚跪在他的脚下。
“圣人,圣人?”
赵启恩再次回神,见皇后正在一旁,打了个哈欠道:“我要小憩一会儿,你先退下吧。”
“是,圣人,那南吴来的使臣……”
“你看着处置。”
卫薇看着赵启恩步履踉跄进了幔帐之中,缓缓站直了身子,口中道:“是,圣人。”
“每日早朝之后皇后会在皇寺中为圣人祈福,贵使抄录经书就在藏经楼里,每日午时初刻入宫,申时三刻宫城落锁之前要出宫。”
听身旁的太监如此说,谢引之看着藏书楼里眉头轻皱:“如此,本使每日抄书不过两个多时辰,皇寺藏经楼里经书浩如烟海,只怕终本使一生,我都抄不完这经了。”
太监手拿拂尘,赔笑道:“贵使莫急,大梁宫中规矩自来如此,皇寺距离明堂甚近……”
话不必说尽,太监笑着看向谢引之。
谢引之被人称天下第一才子,天下清流之首,对这大梁的太监也并无轻视之意,他只就事论事道:
“不知我可能将经书带出宫城?”
太监连连摇头:“此地经书都是前朝武氏集天下佛经之大成,别说是贵使,哪怕是本朝相公,想借阅经书都不得离开宫城。”
“不如这样,宫城落锁之后,你们便将我锁在藏经楼里,待到贵朝皇后礼佛事毕再将我放出来,皇寺只在贵宫前庭,与后宫无涉,将我关在藏经楼里,我也无法刺探你们朝中消息,如何?”
如何?这太监是如何都不敢应承的,见谢引之言笑温文,他一时好心将此事报给了皇后面前的琴心姑姑。
卫薇正在看淮水暴涨的折子,摆摆手道:“应了他,我倒要看看这天下第一才子要在紫微宫里耍什么手段。”
谢引之却没耍什么手段,他被关在了藏经楼里便再无声息,每日抄录经书不问世事。
过了几日,卫薇便将此人抛到了脑后。
七月十五中元节,又叫做“盂兰盆会”,宫中沿袭唐俗,下令三日内百姓不得宰杀渔猎,百姓信佛者以百味素膳供奉十方众佛,信道者亦食素,无论信奉什么,这一日总要祭祖,以新麦制的糖饼和各色果物敬奉祖先。
九州池里一众宫人将花灯放入池中,看着花灯渐渐漂远。
皇后在一旁亭中看着,腰间悬了一只玉雕的小羊,今日又称“送羊节”,外祖舅父要给外孙、外甥送羊,活羊为佳,这等金玉所制的小羊也在豪族间甚是风行。
飞香殿今年刚入宫的小宫人提着灯喜气洋洋路过,见了皇后,她连忙行礼,笑着道:“皇后娘娘,宫里的花灯好漂亮,您也放一个吧。”
琴心在一旁见了,眉头微皱,皇后却对她摆了摆手。
又对小宫人笑着道:“你们自己去放灯,我早不玩这些了。”
看着小宫人捧着灯跑远,卫薇轻声道:“将她调到飞香殿后面侍弄花鸟,别让圣人见了。”
琴心胸口一紧,低声应是。
旁边伺候的宫人都以为皇后是怕这等活泼灵巧的小宫人会被圣人看重,却不知今日中午一卷草席从大德殿后面悄声抬走。
卫薇单手撑在石桌上,看着河灯越漂越远,不由想起了那年中元节她跟着表兄表姐一同看河灯,洛阳城里的灯河远不如长安,她怔怔看着,心中空空落落。
阿娘,阿父,大兄……阿薇什么都做不了,只能藏在外祖家苟且偷生,是我没用,是阿薇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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