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孤立
尼姑庵在山林深处，香客们都在堂前烧香礼佛，绕到后头便是层林掩映的寂静。
姜云征孤身来到承均庵，屏退了庵中人，一人去见了他母妃。竹林后的殿室里清静极了，他坐在蒲团上，不上香也不说话。
只静静坐着，似乎什么也没在想，什么也不察觉。
仿佛是睁着双眼入了眠。
香案上的烛火经久不灭，青烟绕梁，整个空间里都弥漫着庵寺里特有的香火气。
它们也一寸一寸地包裹浸染了姜云征。
他从阳光灿烂的白日一直枯坐到了月黑风高的深夜。
庵里的人不敢打扰他，又不知放他一人在此是好还是不好，小尼只好急得去找师父。
烛火早已燃尽，小殿里黑黢黢的，月光拨动竹影落在窗纸上。斑驳的光影明暗交替，渐渐爬上了姜云征的眼睫。
他像是被熹微月光惊醒的梦中人，忽然怔愣了一下。
平静的湖水荡起涟漪，姜云征抬眸，视线落在了香案之后的牌位上。
叹息声几不可闻。
“母妃，您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所以早早地对这个世界失望。
临去也不肯留下只言片语。
叫我一人独留于世。
姜酬的质问声在他耳边响起。
像层层叠叠的潮水，淹没他，要他窒息。
——还想替那要你死要你命的人守那江山故土么！
——他根本没把你当做骨肉。
年轻男人的质问与陈述并肩压在姜云征的心头，他觉得呼吸都困难。
童年往事走马灯一样在脑海里回荡。
有时他在荷花亭里画画，母妃在一旁给他打扇子。
有时他更小一些，还能被人一只手抱在怀里，而抱着他的那个人是他的父皇。
那个人很威严，但面对他时总是和颜悦色的。
宫里没有比他更小的皇子公主了，他是受尽宠爱的幺子。可以趴在父皇的怀里，坑奏折玩儿。
无论怎么淘气，那个九五至尊都会笑着摸他的脑袋。
从来都是和颜悦色。
彼时的姜云征怎么会想到，这样的父子亲情，是要用他，还有他外祖一脉全部的命来偿还的。
“母妃……”
“孩儿应该，如何是好？”
江山姓姜。
而他不愿再背负这个姓氏。
石板地上冰凉刺骨，他脱力般地仰面躺下，昏睡至天明。
第二天，是殿门被打开时的吱呀声叫醒了他。
脑袋昏昏沉沉，竟也是一夜无梦。
开门的人是木见。
“主子。”他行了礼，走过来想要扶姜云征起身。
姜云征摆了摆手，自己缓缓站了起来。
“你怎么过来了。”
“您被带进宫后一直没有消息传出来，我们的人混不进宫里，联系了在殿前司里的兄弟也拿不到多余的情报，只好每日派人守在宫门口。”
“昨日您出宫后，我们就一路跟过来了，只是见您来了此处便没有立即打扰。”
姜云征在冰凉的地板上睡了一宿，多少有些腰酸背疼，他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抬脚往外走。
“主子，您身体可是恢复了？”
“满尧都的人都在猜测您的安危，传言您已经……的消息甚嚣尘上，都说是皇上为了稳定军心才隐瞒不报。”
“呵。”姜云征轻笑了一声，那个皇帝才不再乎边疆。
真是可笑啊，他们这些当臣子的，劳心劳力命也要搭进去才能守住的一亩三分地，对于这些站在顶端的人而言根本就不值一提。
拱手让人都是帝王术。
无论是已经即将入土的皇帝，还是如今这位如日中天的皇帝。
“主子，现在我们应当如何是好，马上赶回滼水前线么？”
姜云征没有理会自己近卫统领的接连发问，兀自往外走去。
直到走出了承均庵，才再开尊口：“驾车来，回滼王府。”
木见有一肚子的情报想上报，还有一肚子的担忧咽不下去，更有一肚子的问题亟待姜云征来解决。可他那三个胃都撑**，他这位主子却像是在尼姑庵里呆了一晚上，就被度化了似的，一脸不想理会凡尘俗世的厌世样。
统领大人从未见过这样的姜云征。
但也只好领命驾车，将主子送回王府。
车驶出去没多久，他忽然听见马车中的人说，“调头去暖溢阁，本王不想回王府了。”
“是。”领命调转方向。
滼王去了暖溢阁，沐浴泡澡之后，又在竹楼里睡了一天一夜。
姜云征以为还能得一个黑甜乡。
却没想到石板上躺着睡觉不做梦，好好躺回了榻上却被梦境缠身。
他十二三岁的时候去过滼水几次，最长待的地方就是牧州，那时候大军驻守在甘门关，牧州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曾经的他也喜欢在茫茫苍野中跑马，累了就直接从马背上滚下来，反正小孩子骨头轻，野草垫又是那样的软和，摔下去就可以枕着脑袋做一场白日梦。
舅舅给他的马，是迎州马场里的预备役，训练有素的马儿没人牵着也不会乱跑，就在主人身边默默地嚼草吃。
那时候的风一吹，少年郎就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哦，不对，还是有的。
总会纠结晚上吃烤羊蹄的时候，直接用手撕和拿匕首切，哪个吃得更痛快。
可顶了天的烦恼，也不过如此了。
门里的水土花草，还是当年的味道。
没有沾染血污，没有腐朽也没有焦土。
山高水远镌刻了少年人的心。
“易儿不是说想要去富贵繁华的地方么，北境苦寒。你若要封地，江南岂不更佳？”
是了，原本他是想去江南的。可滼水一游，神魂都留在了辽阔的草原上。
“滼水有解封山！十三州水土各不相同，还那么辽阔！儿臣可以游一辈子也不嫌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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