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背离
“当时只是觉得那事情不合理，也懒得细想。后来赵氏倒台，当初被压下去的投毒案重新浮出了水面，一时间甚嚣尘上，才让我得以确定。”姜云征说着背过身去，视线落在了那些落在窗沿上的阳光之上。
姜酬看着他的背影，笑脸的面具忽然跌落在地，摔了个粉身碎骨，最终化作一片灰烬消失不见。
他眉目单薄，失了笑意便只剩锐利。
“两年来，皇叔倒是不露声色。看见我的时候，你不会觉得我内心险恶，阴险可怖么？就不怕我也会那样去对付你？”
姜云征侧过身，阳光打在他的侧脸，鼻梁上的小小驼峰更显瘦削。
“你为求生，为复仇，做出这些事我无可置喙，可也实在想不出来你有什么算计我的必要。原先要说我对你有什么威胁，无外乎手握兵权功高震主这两条。”
“可你已知我命不久矣，也没必要特意来补刀，让自己背个刻薄猜忌的骂名。”
“这才是我想不通的地方。”
他抬眸，坦荡无谓地与帝王对视。
“把我拘在这里于你而言，究竟有什么益处。”阳光在他脸上分出了明灭两端，一只眼睛被染成琉璃色，而靠近姜酬的那一只则愈发漆黑深沉，“当真百思不得其解。”
有什么益处？
姜云征当然想不明白。
他这二十多年活得光风霁月，就算那些苦难潮水般淹没了他，也没能磨掉他哪怕一丁点儿的棱角。
这人就像天地间的一阵风，没有任何东西能困住他，穿过高山溪谷，无论去往哪里都落拓自在得叫人嫉妒不已。
姜酬的眸色暗了。
他就是嫉妒。
姜云征怎么可能懂得这种阴暗又卑微的情绪呢。
你看，就连这份“不懂得”也让他嫉妒万分。
这是一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情绪，帝王也要被它控制磋磨，可偏偏他滼王连这是什么滋味儿都不曾知晓。
姜云征在这一瞬间感受到，站在阴影处的皇帝身后似乎有某种黑色的，黏腻不堪的东西，自他皮囊深处，从骨髓缝隙里渗了出来。
这是元熹皇帝第一次，在他的小皇叔面前露出了长久以来掩藏的，真正的自己。
“皇叔不会懂的。”姜云征听见他如此淡然道。
黑色的情绪如同倒流的香烟，在顷刻被他收回体内。
姜云征看见眼前人重新披上了皮囊，盈盈笑眼一如从前。
姜云征有些失望，又谈崩了。
他这人大概天生不擅长和人推心置腹，不然怎么每次按捺着脾气和这小子好生说话时，这人都这样油盐不进呢？
滼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我不会懂——行，那你只说究竟想让我怎样罢。”
姜酬：“要你怎样？我对皇叔没有奢求。”
这话就是废话。
“可我有。”
姜云征这段时间因为身体情况的反复，整个人都瘦削了一大圈，以至于他面无表情的时候，显得异常冷硬。
“最后再说一遍，陛下，我要离开这里。”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阳光缓缓位移，连姜云征也彻底陷进了黑暗里。
姜酬的笑容渐渐垮塌。
“好啊。”他的尾音竟然有些轻快。
“那你求我罢。”声音恶质。
“跪着求也好，哭着求也把。把你的尊严都放下，把你那天生的高高在上也放下，如果你从云端上下来，匍匐在我面前。”
他没有错开目光，“那可能我一高兴，就愿意放你走了。”
姜酬从旁拖来了一张椅子，端坐下来，双手交叠。
“要歇斯底里的，就像那些在朝堂上被我夺了官职，流放家小以后，哭天抢地的人一样。”他说完眉尾微挑，就这么继续看着姜云征。
姜云征看他像看个疯子，却又意识到眼前这个人是真的想让他这样做，他不是像疯子，他就是个——“疯子。”
这种程度的辱骂，皇帝连眼皮都不会眨一下，甚至不可置否地点了点头。
姜云征根本搞不懂这人脑子里在想什么。
他姜氏血脉错综复杂，还真是什么歪瓜裂枣都能造出来。叫这样的宗室执掌天下，还不如江山易主来得干脆。
可天下人何辜
……
“怎么了皇叔，你不是想离开这回到你的滼水十三州去么？”
姜云征撇开头去，他缓步走到了窗边，那里的梁柱上金龙盘踞，份外摄人。一双龙爪尖锐，锋利的金甲闪着寒芒。
姜云征握住龙爪，缓缓下拉。
对于他寻到了内殿里关窍所在这事儿，姜酬并不感到惊讶。这人不知不寻也就罢了，一旦他想要做成某件事，便是不达不休。
而后姜云征打开了花窗，他的手毫无阻隔地伸向了窗外。
寿成内殿困住他的阵破了。
龙床一分为二，缓缓推出一只暗门，那之后是一片暗藏的空间。
皇帝巍然不动，“皇叔，你没打开那扇门看看么？”
“帝王私库，我身为臣子自然非礼勿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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