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第二天辛宛起了个大早。
昨晚的公交车停了,出租车也没有,路上稀稀落落的人,他们撑着一把伞,踩着湿漉漉的水滩走,像踩在很多只正在哭的眼睛。从电影院到家已经接近一点了,辛宛撑不住熬夜,和宋珩一起冲澡的时候困得要命,迷怔地头枕在他肩膀上,还记着不要让左手碰到水,手腕搭在他后颈处。
之后记不得了,总归是睡着了。
伤口其实已经好了七八,但他总喜欢借着宋珩的纵容,做点孩子气的事情。
早饭是买的汤圆,芝麻馅的,很浓的甜味,辛宛拿了白瓷勺,先舀了勺汤水:“这是你早起做的吗?”
宋珩说:“不是,让毛念去外面早餐摊买的。”
“我记得昨天买了糯米粉,可以做汤圆。”
宋珩表情没有什么变化,说:“今早试了试,太难捏了,就都扔了。”
早晨的确有想过做几个汤圆,但糯米粉不好成团,总是散,厨房里的垃圾桶还堆着几个散开了的生汤圆,在黑色的塑料背景里突兀清晰。辛宛觉得稀罕:“我以为你什么饭都会做的。”
“这么厉害啊。”宋珩笑起来,语气有种逗弄猫的感觉。
“那饺子呢?”
“在国外只学了一些西餐,中餐会得不多,饺子大概也不太行。”
辛宛苦恼起来:“那怎么办?”
这个问题很快忘却了,球球跑过来扒着他的裤腿,脾气不好地叫,狗粮盆里空着,辛宛赶忙往嘴里送了个汤圆,烫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跑着去给它倒粮——球球把那儿弄得一团糟,垫子还破了个洞,露出白绒的絮来。
辛宛用手拨平了狗粮:“新年第一天是不是要打扫卫生啊。”
“保姆今天放假了。”
“那就我们打扫吧,新年新气象呢,”辛宛眼睛亮亮地侧过头看他,强调道,“我和你。我们一起打扫,可以弄得干净点。”
辛宛的眼睛似乎总是很清亮,很灵,像春天,他不知道自己眼睛的生机,这样直直地看着一个人的时候,总让人想碰碰他的睫毛,用手指或者用嘴唇。宋珩看了会儿,说:“好。”
说是打扫卫生,但也没什么脏的,漱月里漂亮着呢,地板都亮得能折射人的样子——这是夸张了,但灰是很少的。阳台上花盆都摆正了位置,扫干净了地上的土,又把自己卧室里的被子叠了,或许是一直睡在宋珩房间里的原因,卧室里有些冷。
跑到另一间卧室的时候,宋珩正在整理书架上的书,辛宛说:“我来帮你。”
真的很多书,大部分是英文原著,辛宛看不懂,他不如宋珩高,顶处的书总要踮脚,脸涨得泛红,嘀咕着:“好重啊。”
宋珩微仰着头,喉结的突起能清晰看到,是有些性感的弧度,很好看,他说:“你整理下面的就行,我来收拾上面。”
“这些书你都看过吗?”辛宛于是蹲下身体,“都好厚。”
宋珩回答得很直白:“只看过一些,大部分是当摆设来装饰的。”
“但你喜欢看电影,客厅抽屉里很多碟片,”辛宛仰着头笑,“看电影和看书也差不多嘛,看电影更快,我也不喜欢看书,我——”后面那句原本是“我就喜欢画画”,却又立马收了声,佯装无事地继续收拾。
底下的书偏薄,上面积着的灰尘轻吹就散了,只是容易惹得人鼻子痒,辛宛打了几个喷嚏,眼眶里泪盈盈的,忽的看见最靠里有本很厚的书,书脊那儿没有名字,他揉了揉鼻子,拿了出来,刚要拍拍尘,便看见上面用黑色马克笔画的笑脸,下面写着“相册集”。
他盯着那个封面看,头顶传来声音:“给我。”
辛宛愣了愣,刚抬起头,手里的相册便抽走了,他下意识地拢紧了手,又听见宋珩说:“这个不要看。”
“哦,好,”辛宛又去整理,但语气没有那么雀跃了,从宋珩的视角只能看到小小的发旋,眼神被头发遮掩住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宋珩顿了顿,说:“我没有怪你的意思。”
辛宛使劲点了点头,不敢说话,怕被听出嗓子的异样,会有哭腔。没想哭的,只是好像自从他开始零散地记起事情,每次触及到那些遗忘了的记忆,都会有强烈的哭的冲动——他宁愿没有见过那个相册,那个装满他们照片的相册。
情绪的低迷是难免的,他沉默地整理书本,忽然眼前流过一束光,是宋珩半蹲下身来,身体遮住的光自然就到了他眼前,手里拿着个盒子,他问:“喜欢这个吗?”
是盒拼图,辛宛攥了攥手,说:“我可二十了,又不是十四岁。”
话虽然这么说,他还是在地毯上盘腿坐着,开始玩起了拼图,是《神探夏洛克》的拼图。宋珩坐在他对面,手腕搭在膝盖上,就那么静静地看着他,又站起身来,拉开了一旁的抽屉,辛宛闻声看过去,看见了那个黑色的文件夹。
宋珩又坐回去,摘下了上面的金色箔纸,并没有打开那个文件夹,那双修长的手将金箔展开,上面细密的纹路折射着光线。
辛宛低下头,又死死盯着那些拼图碎片,但没办法把心思全部集中在上面。
耳边只有呼吸声,金箔细微的响声,宋珩忽然问:“你当时什么时候察觉到的?”
他迟钝地抬起头,眨了眨眼睛,很快理解了:“从墓园回来的时候就意识到了,你以前不会让我帮你什么忙的,你当时的态度也很奇怪,对我很冷淡,像是要把我朝外赶,让我在觉得有问题的时候不去找你,而是自己回去。”他摆错了拼图的位置,又低下头:“就是这样了。”
过了会儿,辛宛没忍住:“那为什么要让我看到那个文件夹呢?既然你又不想让我想起来。”
“因为沈游说,如果一直这么忘下去,会对这里不好。”宋珩指了指头部。
那天在心理咨询室,沈游花了许多功夫找到资料,对他的结论进行佐证——在遗忘期间对数字不敏感,对周遭环境变化也相应缺乏感知力,翻来覆去的噩梦,都非善种,会带来恶化的结果,辛宛迟早需要面对恢复的刺激。
辛宛听完,咕哝:“怪不得我数学成绩那么差呢,我还以为我很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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