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瞎子要如何才能跑出城呢?
付子钺走在密道里的时候,脚步踉跄,但是幸好通道狭窄,他摸着墙壁,也能安全地走出去。
直到手边忽然一空,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离开了麟息城。
习惯性地摸了摸后背,还剩下的几枚金针摇摇欲坠,怕是坚持了不了太久了。
“付子钺?”
刚出来,便听见一个声音。
付子钺僵硬着转过头去,紧接着一个人扑了过来,在离他一掌距离的时候停住了。
这人身上散发出汗液的酸臭味,混杂着一丝熟悉的味道。
付子钺苦笑一声:“琴儿。”
殷问琴满脸狼狈,看着面前同样狼狈的付子钺,再看到他的眼睛,即使是睁开的,也毫无焦距,像是看不见了一样。
“你的眼睛……怎么了?”
“我的眼睛吗?”付子钺抬手摸了摸自己的眼睛,笑,“有那么明显吗?为何你们一眼就能看出来不对劲?”
看他这副开玩笑的语气,殷问琴不知为何,心中就感到了一阵阵的屈闷。
她之前在天堑关的西随军营里,后来齐文晗叛变了,她趁乱逃了,在城外躲了几个月。听说大月已经彻底安稳,而齐文晗出去讨伐西随了,她才出来,想回到家中去。
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付子钺。
殷问琴对付子钺的感情一直很复杂,但是她也清楚,是自己先对不起他的。
看他这样惨,她没有心情落井下石了,就问他:“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我想要去一个没有人的地方,那里风景优美,虫鸣鸟啾,如果有桃花就更加好了。”付子钺咳嗽了起来,挥了挥手,“你要回京城对吧?现在京城已经彻底安全了,你随时都可以回去。”
“你去哪里?”
看见他步履维艰地向前走,殷问琴不由自主地跟了上去。
“我也不知道,能到哪里就去哪里吧。”
听说动物有临终前离开族群偷偷死去的习惯,付子钺想,自己也是一头即将死去的困兽,他害怕让人知道他现在的模样,所以偷偷地出了城。
他摇了摇头,继续拄着拐,继续往前走。
忽然,手臂被人给抓住了。
殷问琴表情有些不自然,但是一想到付子钺看不见,也就不掩饰了,任由泪水划过脸颊,好一会儿等喉咙里发紧的感觉消失了,她又恢复了先前那般语调:“南山那边有座村庄,村子里的主人都还没有回来,我带你去那边吧。”
“你不回京城了吗?”
殷问琴反问:“回得去吗?”
付子钺:“为何回不去?”
“没人在等我了。”
殷问琴的家人跟随着大皇子等人南下江南,路上遇到劫匪,也被杀了。
她在世上已经没了亲人,若说有谁,那就只剩下付子钺一个人了。
“我本来就是回京城找你的。”
殷问琴扶着他慢慢地往下走。
有人引路,付子钺走起路来也稳妥多了,但是对于殷问琴的话,却心存疑惑,以及内疚:“当初我们约定过尘埃落定了,我会娶你为妻的,但是现在我做不到了。”
且不说他的尊严早就被糟蹋殆尽,就是他现在这个身体,安心静养都不一定能够活过半年。
殷问琴偷偷抬起衣袖抹了一下脸,恶狠狠地说:“如果我非你不嫁呢?”
“那我可就真的为难了。”
“那你也太看得起你自己了。”殷问琴抿着唇,哼了一声。
他们来到一处小村庄。
这个村子是真的小,村里只有几乎人家,也都是狩猎为生的,付子钺刚走近就闻到了一股杀戮的血腥味,紧接着便听见有人靠近的脚步声。
“阿琴,你回来了?”一道粗犷的声音从门外响起。
付子钺疑惑地“看”向殷问琴:“你不是说这里没人了吗?”
因为不是天生盲,他下意识便会用上从前的习惯,用眼睛看人。
但是他现在的眼睛再怎么看也都看不见了。
“我来的时候是没有人的,但是两个月之前有人回来了。”殷问琴刚说完,便有一个人大跨步走进了门。
那是一个身材粗壮的汉子,肩膀上扛着一头鹿。
他卸下鹿,看见屋中坐着的付子钺,惊愕:“这个男人是谁?”
“他就是付将军。”殷问琴跟他说话的时候,语气十分的温柔,让付子钺不由得想起了从前那个柔柔弱弱的小姑娘。
一年前,殷问琴还只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女孩。
现在却变得尖酸刻薄工于心计了。
“付将军?”那个汉子一听,连忙跪在付子钺的面前,以头抢地,叩首称谢,“多亏了付将军啊!都是因为有你,我们大月才得救了。”
西随进城后,他一直躲在深山里面提心吊胆的,对外面的事情并不了解。
直到后来偷偷下山,发现战争已经平息了,再一问,才知道是付子钺保护了麟息城。
“阿野,你去弄点吃的来,顺便烧点热水给付将军洗漱用。”殷问琴想拉他起来,但是没有拉动,只好转移他的注意力。
这个叫阿野的汉子立刻爬了起来往外走:“好的,你等等!”
待他走之后,付子钺才松开紧紧拽着的衣衫,布满伤疤的手掌泛起了微红。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侧过头去,问殷问琴:“这个阿野是不是你的什么人?”
“我男人。”在未婚夫面前,殷问琴大大方方地承认了,“我进京就是为了找你解除婚约的。”
她在村子里生活了几个月后,阿野突然出现。
这个阿野脑子并不是很正常,有些事情分不清楚,看见殷问琴后一直抱着她喊着别人的名字,当时差点没有把殷问琴给吓死。
后来相处下来,殷问琴才发觉他是一个单纯可爱的人,别人说什么,他就信什么,但是绝对不会去做坏事,因为他小时候爹娘教过不能做坏事。
殷问琴低着头,摸了摸微微凸起的小腹。
这一次,她肚子里的这个孩子,终于可以生下来了。
她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第一个孩子被齐文晗强行落掉了,那会儿让她十分的绝望,可是现在,却给她带来新生。
阿野脑子不好使,他就不会在意这些有的没的东西,两个人安安心心地过着小日子也不错。
付子钺闻言弯了弯眸:“恭喜。”
“谢谢。”殷问琴愣了一下,向他道谢。
“若我死后,哪一天你缺钱了,你可以拿上一枝桃花到慕安宁那里去寻求帮助,算是我欠你的。”
殷问琴:“你没有欠我,我也不会要你的钱的。”
“若是你有需要了,再去,不需要便算了。”
阿野做了烤肉端进来,打断了两人的对话。殷问琴也不便再跟付子钺说些什么,用女主人的身份招待他在这里住下了。
但背地里,殷问琴却偷偷让阿野去城里打听一下发生了什么事情。
她和付子钺才分开几个月啊,付子钺就变成了这个模样?
而且付子钺这种一脸混吃等死的模样,也让她十分的担忧。
阿野去了一趟麟息城,回来的时候却在摇头:“什么都没有,谁也没有说什么。”
“怎么会是这样?”殷问琴皱眉。
怎么可能什么都没有呢?
付子钺出逃是一件多么大的事情,此时的麟息城不应该是满城通缉令或者悬赏令吗?
在皇宫中的慕安宁缩在龙椅脚下,已经不吃不喝一天一夜了。
他的得力干将张元都被人喊过来劝他:“殿下,现在不是发呆发愣的时候,要么赶紧收拾好心情重振朝纲,要么就赶紧命人出去寻!生要见人死要见尸!”
“没用的。”慕安宁垂头丧气地说道。
付子钺怎么就变得这样严重了呢?
明明看他的身体并没有多大的问题,怎么突然之间就告诉他,他快要死了呢?
“安宁殿下如唔。
如无意外,您看见这封信的时候,我已经离开了麟息城,离开了这个我长大的地方,离开了这个我尽心想要保护却还是让她千疮百孔的地方了。
你和齐文晗都有意让我做这个皇帝,是因为你们知道,现在的麟息城禁不住再次的争夺,百姓禁不住战争的洗劫了。你们二位都是心系百姓之人,故所以我离开的时候,非常放心。
你们担心我的眼睛治不好会影响到我的将来,不过现在可以告诉你的是,不用再担心了,因为我就快死了。
在眼睛刚盲的时候,我开始咳血,如果没有意外的话,会一直咳血,直至虚弱而死。
为了大业,我选择了民间禁术,让人用十二金针封锁了我全身穴道,强行吊命。我不知道我还能活多久,但是现在十二根金针都快掉光了。
所以,这个皇帝我是做不成了。
思虑再三,我决定还是将这个位置给你。
请你看见信之后,不要来找我,而应该尽快掌握朝纲,趁着齐文晗还未回来,登基为帝。若齐文晗不服,他便可为西随帝,你二人各执政一国。若他甘愿为臣,岂不美哉?
勿追、勿念,我随时可以拔掉剩余金针。
子钺留。”
十二金针禁术慕安宁也略有耳闻,那些都是给耄耋之龄的老人用的,又或者说是那些骗钱的江湖术士招摇撞骗用的。
并不会让人治愈,反而是催人死亡。
“他说,要是敢去追,他就当场死给我看。”慕安宁咬着牙,语气十分的无助。
付家对不起付子钺,他对不起付子钺,好不容易费尽心思帮他守住了大月江山,最后却没法让付子钺真正登基为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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