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天才。
没了人群阻挡, 曾医生风风火火走进病房,看见路子愿也在,脸色便是一寒。
路子愿把拆开那罐骨灰放方盐身上让他继续吃, 自己挡在床边迎接曾医生的怒火。
曾医生胸膛快速起伏, 压着火,说:“路子愿你能不能别闹, 方盐的情况不太好,你……”
“就因为他情况不好我才要来,”路子愿掷地有声打断曾医生,“你把我们分开有一个月了吧,他病好了吗?我把人交给你们的时候他能吃能喝, 你再看看他现在。”
方盐转过脸,深陷的眼窝,青虚虚的下巴, 再抱个开着盖的骨灰坛, 手里抓一把骨灰……真像刚从坟里爬出来的。
曾医生被问语塞,却还是说:“治病需要时间,过程中有反复是正常现象。”
“得了吧。”
路子愿一甩手, 曾医生的心跟着他怀里那罐骨灰一起颠簸。
“一个月你们能把人治成这样,再让你们治下去我就变鳏夫了。”
曾医生板起脸:“路子愿, 请你尊重我们的职业。”
路子愿语气稍缓但态度依旧坚决:“我很尊重医生这个神圣的职业,我也承认你曾医生是一位认真负责的好医生,作为家属,我感谢你,但我也有权要求终止治疗接我爱人回家。”
曾医生不想刺激路子愿, 却也不能眼睁睁看着他把方盐带走:“你说你是家属就是家属了?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假冒家属来绑架我的病人。”
路子愿把骨灰坛往桌上一撂,一手搀着方盐下床, 另一只手从兜里摸出两个小红本本在曾医生面前晃了晃:“我们有证。”
曾医生:“……”
路子愿把本揣起来,揭开了另一个骨灰坛子,顿时有浓重的汽油味飘散出来。
曾医生警惕后退:“你要干什么?”
路子愿从兜里摸出打火机:“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今天带不走我老婆,我就跟他还有我们的孩子死在这!”
两只脚刚落地的方盐差点给他这番豪言壮语跪了。
曾医生的冷汗唰一下就下来了,她算是医院的元老,跟路子愿是老相识,这么多年来她从未见过路子愿发过这样的狠。路子愿的病症虽然以见鬼幻觉为主,但其实他的其他临床症状也都相当严重,其中就包括极强的破坏性。他说得出这样的狠话,就做得出这样的狠事。身为医生,曾医生不可能任由路子愿乱来,尤其这里面还牵扯到方家的小少爷。
“路子愿你冷静一点,方盐怀着孕呢,禁不得吓,你把打火机收起来,别走火。”
曾医生的手伸进衣兜,凭记忆尝试着拨通了一个号码。
手机响起,路子愿看都没看接起来,曾医生的声音同步在话筒里传出来:“路大师救命。”
路子愿的神色瞬息一变,狠厉的眼神沉了下去。他看看长出口气的曾医生,再看看桌上的汽油,摇头叹了口气。
“这事你叫我出来也没用,我今天把他带回去,他明天还会来闹一波。如果你不想医院永无宁日的话,就让他把方盐带回去。”
曾医生果断拒绝:“不行,方盐是我的病人,不能跟路子愿走。”
路大师把汽油罐子盖好,打火机也揣到衣兜的最里面,随意的语气好像在谈论午饭吃什么:“精神疾病的治疗最需要病人主观上的配合,今天方盐跟路子愿走了,至多幻觉的毛病治不好,可你非留住他,不怕他滋生出其他的病症吗?”
他猛地抬起眼,眼里划过的冷光令曾医生下意识后退半步。
路大师挑起他标志的半边嘴角,似嘲似讽说:“一个路子愿你们还不知足,非要再造出一个路子愿才满意么。”
这话犹如千斤重锤狠狠砸在曾医生的胸口,她也曾参与过路子愿的病情会诊,治愈过许多疑难杂症的她唯独对路子愿的病情束手无策,只能无力看着他越病越严重。
方盐入院时的情况明明在可控范围内,可谁也说不上来他怎么就成了现在这样,病情加重是显而易见的,不过也没到治不好的地步。如果任由路子愿把人带走,岂不是意味着她放弃了对方盐的治疗吗。
身为医生,她不会放弃任何一个病人,特别是方盐这种有希望治愈的病人。
“这事,我不能做主,得请示院长。”
路大师回头对方盐嘱咐了一句,然后对曾医生说:“我跟你一起去吧。”
二十分钟后,路大师独自回到病房,笑着对方盐说:“收拾收拾,搬我那住去吧。”
方盐尚且没有从这场闹剧中醒过神来,他以为路子愿要带他走只是一时兴起的胡闹,没想到路大师也支持?还说服了院长?
路大师把半罐没吃完的骨灰盖好,和汽油罐一起摆到墙边不碍事的角落,再扯起方盐的床单铺在地上,桌上的东西一股脑全划拉进去。
“让你走有让你走的理由,其他的到家再跟你细说。假药全部带走,别留把柄。”
~
走在通向后山仓库的小径上,方盐感觉很梦幻,瞅瞅自己抱着的两个罐子,再瞅瞅路大师扛着的大包,他实在憋不住了:“这坛骨灰是什么?”
“这坛汽油哪来的?”
“你怎么让院长同意我跟路子愿走的?”
“我都搬离病区了,以后还用吃药吗?”
“那两个小红本本从哪搞来的?”
“昨晚来给我送药那小子是谁?”
“……”
“你倒是说话啊!”
路大师抡着大包换到另一个肩膀上,差点把围着他转圈的方盐砸个跟头。
“要么你来出体力,要么把嘴闭上。”
方盐闭上嘴让开路,等路大师走过去了,他扒在坛子上的十根手指头也缩起来了八根。
~
第三次迈进仓库改建的小院豪宅,方盐的心情很微妙。院子和往常一样整洁,左边的野花又多了好几簇,右边的坟地有两个新刨开的土坑。他瞅瞅自己抱着的两个坛子,心底生出很不好的预感。
路大师把他那一大包往屋里一扔,出来接他手里这俩罐子。
方盐吞咽着口味,颤巍巍问:“这俩不会真是从地里挖出来的吧?”
路大师把吃剩那半罐放进一个土坑里,当着方盐的面埋上土。
方盐:“……”嗓子刺刺拉拉疼起来了呢。
“这两个罐子不会真是从土里刨出来的吧?”
路大师在埋好的小土包上踩几脚:“不然呢,上哪能找到这么仿真的出土罐子。”
方盐搓搓喉骨:“所以……它们以前真是装骨灰的?”
路大师神秘一笑,捞起另一个罐子进屋。
方盐望了眼坟地,抖了抖,小跑跟进屋。为了转移自己对整个食道和消化系统的关注,方盐再度开启十万个为什么模式。
“你哪来的汽油?”
这次路大师回答了:“路子愿溜进停车场,撬了院长的油箱。”
方盐:“……你跟院长打商量的时候没提这事吧?”
路大师把汽油放好,确保其远离火源和电源:“又不是我撬的油箱,犯得着找那个骂么。”
方盐盯着汽油看了会儿,嗓子又开始不舒服了:“那个,路子愿给我吃的到底是什么?”
路大师脱下蹭了泥土的外套走进卫生间,正对门摆着个自带烘干功能的洗衣机。
“骨粉。”
方盐对路子愿家好舍得给他花钱的感叹戛然而止,脸色无限趋近于他嘴边没擦干净那点粉末。
洗干净脸的路大师看着镜子里变颜变色的方盐,笑得岔了气:“你没见过真骨灰吧?火葬场的焚化温度只够把人骨烧脆,像胫骨头骨这些大块的骨头得敲碎了才装得进骨灰盒。你回忆回忆口感,渣多还是灰多?”
方盐苦着脸,渣多灰多有区别吗,那坛子是真装过骨灰啊!没刷过的坛子啊!
路大师手上蘸水往方盐脸上弹:“别傻了,你吃的就是骨粉加蛋白~粉混了点糖和盐,给你补充体力的,为了造型更逼真,那个笨蛋鼓捣了半宿烘焙,你没闻见屋里有股烟熏火燎的味么。坛子你也别多想,就是走个流程掩人耳目而已。”
方盐没太听懂后半句话,路大师也没想给他解释。
“我先带你看看房间,那个笨蛋从没想过跟别人同居,所以这里只有一个卧室,你就暂时住杂物房吧,他昨晚给你收拾出来的,目前简陋了点,缺的东西已经下单买了。”
路大师推开把门边的一扇门,开灯。室内空空荡荡,只有靠墙的地上放了一床厚厚的床垫,上面铺了两床被子,旁边堆着方盐那摊破烂。
“如果你不想睡这个简易版的床也可以去睡那个笨蛋的大床,他可是求之不得的哟。”
路大师拼命挤眉弄眼,好好一张正直的帅脸愣是跑偏成了猥琐画风。
方盐面无表情反手关门,要不是路大师躲得快,他这个人格怕是要当场壮烈。
整理好自己的临时住所,方盐开门出来,路大师端坐在沙发上,好整以暇等他发问。
方盐把路上那几个问题重复一遍,路大师挑了个最简单的先回答:“小本本是那个笨蛋网购回来的,他还买了戒指,磕了你俩的名字,一直没好意思送你。”
小板凳晃了晃,方盐险些摔地上。
“昨晚给你送药的是武力值最高的人格,他最喜欢在夜间到处走,对保安的巡逻路线最熟,所以两次爬窗都是他去的。”
“药嘛,曾医生还是会给你开,但不会盯着你吃,只要你的病情别再加重,院方不会再难为你,更不会再强制你怎么样。”
“至于我怎么说服的院长,”路大师微微一笑,“无可奉告。”
方盐:“……”就这一个问题是他最好奇的。
路大师十指交叉撑着下巴,饶有兴趣看着方盐:“还有什么问题吗,少年?”
方盐思索片刻,问出最至关重要的一点:“你们为什么非要我搬来这里?”
路子愿不是没有分寸的人,俩人天天一起玩、扮鬼的人半夜出入他的房间,路子愿都没提让他来住,怎么分开一个月就突然提了呢。
他这一个月来病重是所有人肉眼可见的事实,扮鬼的人都不来找他了,他的危机也算阶段性暂时解除了。
即使路子愿受不了医院的强拆铤而走险,路大师也该拦着才对。所谓他的病情越治越糟不过是个借口,他为什么没精神,路大师比谁都清楚,犯不上为这点事就跟医院正面硬刚。
路大师略显惊讶地拍了拍手:“我还以为你这脑子不好使了呢,原来还能用啊。”
方盐大大方方送他两枚白眼。他吃药这几天会趁吃饭时去餐厅多喝两杯茶饮,虽然医院食堂里的茶饮比水浓不了多少,但茶到底是解毒圣品,多喝一点总能稍稍缓解药物对他的不良影响。不过茶饮喝太多的直接后果就是肚子太胀吃不下饭,空腹喝茶会刺激肠胃,晚饭喝茶会影响夜里睡眠。他体检时犯困一半是受药物影响,另一半是真没睡饱。
路大师挑起大拇指,无限敬佩地说:“我敬你是个狠人,怪不得能跟那个笨蛋玩到一起去。”
方盐一脚踹他翘起的二郎腿上,路大师踉跄着摔在沙发上。
“我替你数着呢,有种继续说。”
方盐微眯的眼里精光四射。
路大师甘拜下风:“得,我闭嘴。”
方盐眼里的光更盛。
路大师讪笑:“不说也不行,您可比您家那位难伺候多了。”
方盐双手抱膝,又乖又怂还暴力。
路大师从茶几下面取出个盒子,打开。
方盐探头去瞧,里面装了十几个透明塑封袋,袋里是各式各样的药片,都是他吃过的形状。
路大师取出三包一模一样的药片摆在方盐面前,问:“能看出有什么区别吗?”
方盐拿起三个袋子一一看去,三角形的药片无论大小颜色甚至上面刻的字母都一模一样,仅靠肉眼根本无法分辨。他摇了摇头。
路大师拿回袋子,看都没看挑出一个推到方盐跟前:“这是我给你的巧克力豆。”
“这个是巧克力豆替换的药片。”
“这个,”路大师晃了晃手里最后一个袋子,“它也是药片,不过它的药剂含量只有你面前那些药片的三分之一。后面两种都是你昨天给我的。”
方盐一震,脊背一下便绷直了。
路大师拿出盒子里其他的袋子,两两分组摆放在桌上:“这些全部都是你给我的药,每种药都有正常剂量和减弱的剂量,从数量上看,减轻剂量的药片比正常药片多得多,如果我判断没错,这些轻剂量药片是你换药之初该吃的,而这些正常剂量的药片是为了让你体内药物残留不露破绽才给你吃的,你今天的体内药物检测符合正常剂量服用标准。”
方盐麻痹的大脑霎时开动:他的药被人换过,没有换成其他不对症的药,就只是把他摄入的药量削减到他该服用的三分之一。
谁换走了他的药?
为什么要换走他的药?
在他被诊断为病情加重之初就换走他的药,是知道他没病所以不能吃太多药,还是另有目的?
知道他没病的就只有路子愿和他的其他人格,路子愿肯定不会出卖他,那会不会是其他病人也有路大师所说的病人之间的雷达,从而知晓他没病?
这种可能性不是没有,但概率极低。贴上小怪物标签的他是所有病人避之不及的吃人瘟神,所有病人都在暗中观察他,却没一个敢靠近他。路大师也是在近距离接触观察后才得出失忆后的他没病的结论,那些没接触过他的病人就更不会轻易往他没病的方向想。就算有人认为他没病,也没能力换走他的药,更没处找一比一还原的药片。三分之一的剂量,可比路大师的巧克力豆难把控多了。
不是病人就只能是医生和护工,他们又有什么换药的理由呢?
曾医生要是看穿他装病就不会阻挠他跟路子愿来往,如果认定他有病就更没道理削减他的药量。几位专家都诊断他有病,其他人应该不会质疑,那么怕他吃多药吃坏脑子的可能就可以彻底排除。
一个所有人眼里的精神病人摄入药量不足会有什么后果?
本可以尽快控制住的病情没有被控制住,但因为一直在服药,理论上也不会再加重症状。
这是怕他治愈后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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