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平没顾上可怜别人。
此时, 他心里有了个叫人透心凉的猜测――关于太岁为什么会附到他身上。
那天在安乐乡,除了他,一众人间行走可都是开窍期的半仙。
奚平在潜修寺长了不少见识, 已经知道那些天机阁的尊长们只是凡人看着厉害, 在升灵大能眼里跟凡人没什么区别。既然这样,太岁当时为什么没选一个可以直接夺舍的“半仙”, 非得等他开灵窍呢?
万一他是个“吉祥如意杵”都通不开窍的蠢材呢?
甚至……在当时看来,他压根都不会被选进潜修寺。
这事奚平一度百思不得其解,直到方才, 他听见大魔头让阿响立誓。
门徒的一切都得毫无保留地献给魔头,那么陈白芍的“生前命、死后尸”自然也不例外。她的身体发肤虽是天生爹娘养,自己却只剩下使用的权力, 沦为了“租客”。
那么她以一滴心头血为凭,将自己的命换给了奚平,岂不是说……换过来的这条命也属于那大邪祟?
太岁在安乐乡差点被照庭剁成饺子馅,直到阿响偶然把血滴进转生木才唤醒他,也就是说,他很可能并不是有意选的奚平,而是自动“归位”。
奚平本来以为大邪祟是要“鸠占鹊巢”,谁知道人家只是打算把他这赖着不走的“租客”清退!
这都什么事, 跟谁说理去?
他骤然紧张的身体反应没能瞒过“房东”,邪祟那蛇一样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你怎么了,何事不安?”
夜色陷进了雾里。
南郊的大烟筒将惶惶的夜班劳工们吞了下去, 要嚼上一宿, 清早才会把那些残渣呸出来, 住在这地方的人们早习惯了伴着轰鸣声入睡。
春英用头发遮住脸上的伤,点起油灯, 回头看了小女孩一眼,堪称好声好气地说道:“仵作都来过了,他就是自己突发急症死的。家人找过来有老娘担着,你怕个鸡/巴,过来把汤喝了。”
阿响顶着额上的擦伤,目光还是散的,也不知听没听进去。
她当时拎着砖头闯进了吕工头家,打算和人家拼命。不过她就算拼了命,也没多大力气。哪怕吕工头平时不怎么干活,还被酒色掏空了半拉,十四五岁的小姑娘也不是对手。
她轻而易举地就被人制住了,五花大绑捆成了粽子。姓吕的方才喝了两口酒,色胆被手中竹鞭打出了气焰,上了头,不顾春英的叫骂,眼看来了个鲜儿,肯定是不要白不要。
可就在他将油乎乎的爪子伸向阿响的时候,一只老鸦落在墙头,粗着嗓子“嘎”了一声,不知说了句什么阴间话。那姓吕的手还伸着,僵在那打了个响嗝,他就好似被黑白无常现场点了名,眼睛越瞪越大,瞪到了极致,一声不吭地倒地死了!
那张死人脸距阿响不过几寸,烙在了她眼里……后面春英怎么扑过来给她解绳子、怎么喊人、她二人如何被带走、仵作验了尸说是死于“胸痹心痛”又给放回来……阿响印象都模糊了,这一宿简直是一场颠倒的噩梦。
阿响按住胸口――她把转生木的无事牌藏在了衣服里。
她记得当时耳边似乎有一个声音,然后“无事牌”上闪过了一行字。
星君……真的显灵了?
突然,窝棚的门被人砸响了,阿响吓得一哆嗦,春英一把搂住她:“谁?”
“阿响!阿响快快快……开门!你爷爷!你爷爷!”
阿响飘在头顶的三魂七魄一个趔趄栽回她身上,她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
老人已经没了人样子,脚丫子肿得船那么大,五官被翻起来的血肉埋了,几个工友用架子抬了他回来。他胸口起伏又急又浅,人叫也没反应,随时能断气。
阿响脑子“嗡”一声,膝盖都软了,被春英薅着头发拎了起来:“还不找大夫去!”
庞戬从南郊浓雾深处走出来,伸手扇开呛人的烟尘。还不待他仔细打量周遭,一个瘦弱的身影就突然从暗巷里冲出来。
庞戬侧身躲开,对方却还是一脚踩在了他的靴子上。
就庞都统那脚,不是钢筋铁铸的也差不离了,他自己还没怎样,踩他的人先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大马趴,把脚崴了。
“喂你……”
没事吧?
那人是个十来岁的半大姑娘,大概有急事,顾不上跟他说什么,一瘸一拐地爬起来就跑。
庞戬只觉对方有点面熟,因见是个孩子,也没往心里去。隔着画了因果兽的丝绢,他从怀中摸出一块转生木的无事牌。
因果兽毛L得老高,在丝绢上不停地冲转生木咆哮。庞戬拿出一根炭棒,在旁边砖墙上画了朵花,让丝绢上的因果兽顺着画爬到墙上。
“邪气指向南郊,还请圣兽领路。”
因果兽扑棱了一下脑袋,撒蹄子就在墙上狂奔起来,庞戬立刻跟上,时不常地在墙上随便画几笔给圣兽当“路”。
同一时间,蓝衣的人间行走们分别落在南郊不同地点,数十只因果兽在斑驳简陋的墙壁上穿梭,嫉恶如仇地搜索着邪气。
灯光与刀剑光照亮了南郊乱舞的群魔。
潜修寺的丘字院里,奚平在大邪祟的注视下,呼吸都停顿了片刻。
突然,他尥蹶子似的冲出了房门:“奚悦!”
奚悦刚把水打回来,还没放稳,便被奚平一把抓住。
奚平划破指尖,不由分说地将血抹在驯龙锁上。
那性情乖张的少爷冷冷地说道:“从现在开始,没有我的命令,你不得离开这个院,不得与潜修寺一干管事或是内门来的仙尊说一句话、写一个字、比划一个手势。”
奚悦口不能言,只能震惊地睁大眼,绝望地发现他这不谙世事的主人被邪魔迷昏了头。
太岁却笑了:“你的半偶,脖子上戴着你的驯龙锁,不必这样紧张。”
“那什么‘用神识操控’我还没学会,一滴血只管几天的事,”奚平看了奚悦一眼,阴沉着脸回了房,对太岁说道,“那东西鬼鬼祟祟的,走路连声音都没有,我时常就把他忘了,得未雨绸缪。哎呀我说前辈,你怎么回事!明天内门有高人来,你怎么还笑得出来,我都替你发愁!”
太岁道:“你要是不放心,明日见大长公主,可以交给本座应付,不用怕。”
“不是,”奚平似乎是真为他着急,几乎出言不逊了起来,“前辈,你靠不靠得住啊?那个大长公主可比支将军还厉害!你确定她什么都看不出来吗?真那么容易,那玄隐山内门不见天让人混进去?”
“小鬼,”太岁隐约觉得这话里有刺探意味,凉凉地打断他,“你在教训本座?”
奚平噎了一会儿,想起了方才转生木上透出来的杀意,他好像又怂了:“我不是那个意思,前辈,我……我害怕嘛。天机阁当时可是拿到了将离……陈姐姐他们的转生木牌,咱们方才弄出那么大动静,说不定已经惊动了天机阁,那内门肯定也知道了!我今天在烟海楼,还大喇喇地要了人家的转生木雕,这……”
太岁听他吓得语无伦次,语气略微缓和了些:“本座与旁人自然不同。别说是端睿,就算玄隐山司命的老怪章珏来了,你也不用怕。”
奚平睫毛轻轻忽闪了一下――观星占命的人都看不出来的附身,果然是换过命的缘故吗?
“至于天机阁……”太岁笑出了声,“有本事叫他们找去。本座倒要看看,他们怎么在大海里捞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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