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峰峦卷·其一
一束日光投入屋中,宗梧闷哼一声,耳畔嗡鸣声逐渐褪去,随之而来的是清脆鸟鸣与潺潺溪流声。
宗梧抬手挡住双眼,眉头轻蹙,隔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坐起身,入目便是一间简雅别致的木屋,屋内桌椅一应俱全,窗外便是悠悠远山,日头初升,鸟群啁啾着越过山林,一派祥和静谧之景。
宗梧在床上呆坐片刻,记忆逐渐回笼。
峰峦卷破碎的一刹那,他就昏迷过去,不省人事,而他现在醒来却躺在这山间小屋中。
望舒……
宗梧忽而清醒,忙在屋内环顾一圈,却并未看到望舒身影,当即心中一乱。
“望舒……?”宗梧忍着四肢酸痛起身下床,随手拿了床畔的衣裳披上,步履焦急地朝外走去。
甫一推开门,入眼便是一座巍峨青山,四周云雾缭绕,一条清冽溪流自门前而过。
全然陌生的环境,令宗梧下意识有些防备,但这一缕戒备在看清湖畔的那道纤瘦身影时尽数消散。
“望舒……!”宗梧脚步踉跄,胸下钝痛,却压抑不住内心的喜悦,朝望舒走去。
望舒坐在溪畔的石头上,撩起衣袖正搓洗着一块布巾,经过几番搓揉,布巾上的血渍已然清淡了不少,一缕缕薄红在水面上散开。
望舒闻声回头,披散的墨发发尖垂落水面,荡开圈圈涟漪,“你外伤虽愈,内里却也受伤不轻,快些进去躺着休息。”
“这……是哪里?”宗梧却并未依言回身,反倒是上前几步,看着望舒道。
“这里是峰峦卷中,换句话说是在画卷里,他们进不来,你放心就是。”望舒转身拧干布巾,起身踩着溪畔石块越过溪流,走到屋旁的架子上将布巾晾上去。
宗梧这时才发现那衣架上晾的皆是他们二人染血的衣衫,宗梧若有所思摸了摸身上崭新的亵衣,低声问道:“这里还有别人?”
“我进来时把画卷给撕了,斩断了这唯一一条媒介,旁人是进不来的,峰峦卷会创造出你内心最想去的地方,我想着到一处别人找不到的地方,醒来后便是这里了。”望舒拍了拍湿-漉-漉的衣衫,又将褶皱一一抹平,随口道:
“这里东西和换洗衣物一应俱全,倒是省了不少功夫。”
宗梧愣愣地应了一声,站在原地怔怔地看着望舒,一时有些出神。
看望舒的模样,不像是生他的气,但他内心始终有些不安,自百年前一别,他与望舒之间生分了许多,且又经过此事,回想起先前望舒所言:“早就知道了”……
“望舒……”宗梧轻咳一声,退到门边,一手扶着门框,指尖紧扣着木门,有些紧张。
望舒整理好衣衫,捋了捋袖口,随口“嗯?”了一声,抬眸看向宗梧。
宗梧磕巴道:“你…你怎么会知道我是殷弃?啊不,殷弃是我。”
“本来我是不知道的,殷弃确有此人,而且他的父亲也确实与我有过浅浅交情,加之你又拿出了信物,故而一开始我确实没有多想。”望舒笑了笑,走到一旁石桌边朝宗梧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
宗梧乖巧地走过去,与望舒对坐于石桌两侧,桌上摆着一簇野花,望舒拿出匕首,细细削去花茎上的刺,继续道:
“真正让我起疑的,是在客栈中,你发病的那天。你幼时中了火毒,我曾经在你伤口处敷了一片我的心鳞,而当晚你发病时我便感知到了那一丝微弱的鲤息,之后我便一直有意观察你的一举一动,直至赤哲出现的一刹那,这便坐实了我的想法。”
宗梧干巴巴地应了一声,待望舒提及赤哲时,脸上露出哀戚神色,闷闷垂下头,不发一语。
望舒停下手中动作,看了眼宗梧,沉声道:“不和我商量,瞒着我去做事,你也就罢了,赤哲也跟你一样胡来,你们舅甥两真是……”
宗梧指尖绞着袖口,唇色发白,苦笑道:“舅舅有拦着我,他本来不同意我借用殷弃的肉身去找你,是我自己……想见你。是我太过任性,才害得舅舅他丧命……只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望舒放下匕首,左手握着一枝盛放的红花,摘去顶端杂乱绿叶,起身道:“你随我来。”
说完不待宗梧有所反应,便径自朝木屋另一侧走去。
宗梧忙起身跟上,像个做错了事的孩子,缀在望舒身后,不敢多说一语。
望舒推开另一侧的屋门,霎时一股寒意扑面而来,望舒指尖凝聚火源,撑起一道护障,护住他与宗梧。
屋内一片寒冰,冰天雪地中端坐着一名墨发白衣的男子,正是他们之前带走的那具躯壳。
宗梧一头雾水,却见望舒朝他侧了侧脑袋,示意他跟上。
二人站在那具躯壳面前,宗梧困惑道:“怎么了?”
望舒抬手示意莫急,紧接着清了清嗓子,朝那躯壳道:“小雪妖,进展如何了?”
话音甫落,那具躯壳背后便慢悠悠地飞出一道小巧身影,所飞之处洒落点点荧蓝光点。
宗梧面露讶色,“他怎么也跟进来了?”
小雪妖似乎疲乏极了,飞起来也是晃晃悠悠的,最后实在支撑不住,趴倒在那躯壳的肩膀之上,气呼呼地看了宗梧一眼,愤愤道:“你以为我愿意跟来啊?要是我知道这是干苦工,我铁定不进来!唔,我真是被卖了还帮着数钱!”
宗梧满脸困惑,丝毫不明白望舒此举的道理,望舒适时笑着道:“这件事不着急,你可以慢慢来,但务必不能出错,灵窍必须逐一点开,神识放进去了没有?融合的怎么样?”
小雪妖哼哼唧唧道:“算他好命,能用上我精心雕刻的身躯。”
宗梧内心忽而浮现一种想法,当即不可置信地看向那具冰雪般的躯壳,又转头看向望舒,眸子中溢满惊喜与不安。
望舒见状欣然颔首道:“这下好了,舅舅原封不动地还给你,别垂头丧气地了。”
“可……可是他明明……”宗梧依旧未能从莫大的惊喜中回过神来,磕磕绊绊地说着话,目光却不断瞥向那具躯壳。
“龙族不敢杀死他,赤哲逃脱牢狱,归案后须得经由天界审判,才能决定是杀还是囚,唯一得了敕令能就地诛杀赤哲的人是那名仙尊,不过好在他现在被狐狸缠住,没能进来。”
望舒自袖口中摸出一枚丹药,指尖捻着递给那小雪妖,小雪妖登时眉开眼笑,抱住丹药不撒手,乐颠颠地大口大口舔舐起来。
“不过也是他们大意,把你舅舅的神识交给了隗锦保管,我便嘱托小雪妖去将那神识拿来,我又撕毁了峰峦卷,这下他们无法进入此地虚空之内,我们可以在这里先将赤哲复活,再行他法出去。”
望舒边说边带着宗梧朝外走去,关上门后又特意下了一道咒禁。
外头鸟鸣啁啾,溪流潺潺,日光透过层层树叶洒落地面,宗梧只觉得自己从未如此开心过,连带着眼前这幅景象都格外地山清水秀,风景宜人。
“望舒…!”宗梧从不担心望舒会诓骗他,加之一腔欣喜无从发泄,忍不住上前紧紧拥住望舒。
望舒抬手轻抚宗梧脑袋,轻声安抚着,宗梧却是不松手,似乎要将这百年来的思念尽数融在这一个拥抱中。
望舒安抚了许久,宗梧才双眼通红地松了手,望舒轻叹一声抬起袖口擦了擦宗梧眼角泪渍,宗梧愣了愣,有些不好意思地侧过头。
他现在已经不是那百年前的幼童了,还这般抱着望舒撒娇,实在是不应该。
望舒倒是没多想,牵起宗梧的手,将掌中红花缠绕在他手腕上,随之便再度拉着宗梧坐在石桌旁。
“同我说说你这百年来发生了什么吧?”望舒再度执起匕首,一根一根地打理起野花来。
宗梧看着手腕上那朵盛放艳红的花朵,一时有些出神。
“赤哲带我回了蛟族,我也弄清了自己的身世……不过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
“嗯?”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是蛟了?”宗梧惴惴不安地捻着花瓣,一颗心提到嗓子眼。
望舒想也不想,颔首道:“不错,我早就知道了,你的舅舅也与我交谈了许多,小时候怕你接受不了,故而我才一直隐瞒不谈,毕竟这关乎你的族人,我也不好多谈。”
“蛟族就只剩下赤哲和我了,你也是我的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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