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蒹葭(一)
自崇翠山上船,又转马车辘辘行了百余里,皇家仪仗才进京入宫
随行史官纪事,自北向南八千里,辗转来回,去时春雷雹雨,归来晴空万里,其中十六日,遇一战,诚王有难,君上亲战,又遇游僧助阵,胜
君甚勤,理政爱民,昼行军,夜批劄,夙兴夜寐,每日修整不过三两时辰
自归途第二日,不眠,至今
陆识渊托着下巴翻阅过随行史官的记录,指尖拨了拨两叠黄纸,往李总管手上一扔,接着又翻开一本劄子
李总管忧心道:“陛下,三天了,您总得合合眼,哪怕睡两个时辰也好啊。”
“不困。”陆识渊捻起细笔,毫尖蘸饱朱砂,在纸上勾画起来
李总管眉头紧锁,口中转而侃侃谈起时局
他瞧着陆识渊的脸色,正欲将话头引到睡觉上去,陆识渊却突然开口截断他的话道:“老李,你出去歇着吧。”
李总管张着嘴,瞬间哑了声,苍老的眼睛转了转,落在陆识渊身边一把旧椅上
它本不该空着,就像陆识渊那颗心
曾经被怨恨填满,如今空下来,只能由政事补漏,漫漫长夜衾枕寒,岂能安眠?
良久,他叹了一声,拿着史官的记录退出书室,将门合好
走出缱星宫园,李主管捧着几张纸走在长街上
清风萧萧,吹得宣纸瑟瑟直颤,几名常年随侍的婢女见他愁眉不展,不免有些心疼
两人对视一眼,正欲说些劝解的话,就见他突然蹦了起来,连史官稿子都攥破了
“我怎么把他忘了呢!”
李总管说罢一抬腿就跑了,两名婢女提着灯愣愣的站在原地,眼前只留下一溜烟尘
“.....他不是龟精吗...”左侧的婢女看向同伴
同伴摇了摇头,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小声道:“咱们还是慢慢走吧,我看就是兔子也撵不上。”
小风吹了半宿,缱星宫书室的灯还亮着
陆识渊看文卷看的眼睛酸涩,片刻之后,文字重影,模糊一片,他才把手里的东西都放下,闭了闭眼睛
再睁开,身畔的旧椅上似乎多了一团影子
那团影子蜷着,轻轻晃动,似是在打瞌睡
以前在青宫府,陆识渊彻夜修改文卷,白瑜陪在他身边,夜色深沉时,他就这么坐着打瞌睡
再这么睡下去,可该要掉下来了
陆识渊忽然有些慌张,赶忙伸出手去接他。可他两手悬在空倚上,只捞到两团摇曳的花影
他的眼睛更模糊了
原先他身边是何等热闹,何等生机勃勃,如今只剩下一片孤影,绰绰如昔,却不可触摸
长卷翻覆在案,陆识渊忽然心痛不能自抑,猛地抓起茶盏摔在地上,可一阵破碎声响后屋中还是静的令人窒息
案头诗文被茶模糊了半篇,只留下一句“玉炉香,红烛泪,偏照画堂秋思”
明月苍凉,又何止照见玉殿宫阙
倚晖山深处,丰穗镇,一处小院的石阶上正落着个削痩的身影
白瑜手里捻着根狗尾巴草,眼睛盯着天上闪烁的星星,心不在焉的逗着蹿进来的野猫
“公子不睡觉?”
云明左手端着盏油灯,右手揉着眼
“不困。”白瑜回过头,往屋里瞧了一眼问:“他们醒了?”
“没有,睡得好着呢。”云明打着哈欠坐到他身边,声音闷闷道:“这以前是道观,安全的很,别担心。”
白瑜笑了笑,轻轻I点头
云明也折了根狗尾草,边逗着猫边问:“这里离京城甚远,偏东不近南境,落在深山里却也民风淳朴,物资丰足。小院明天就修缮好了,你现在身形恢复,镇上书院也说要你做夫子,那咱们以后就不用东奔西走了吧?”
白瑜有些恍然,愣了会才回答道:“不用了,这里很好。”
云明偷偷瞧了他一眼,又垂眸去看猫
两人沉默着坐了会,云明摸着自己秃秃的小脑瓜说:“我呢,也算是还俗了,还好没烫戒疤,不然可不好留头发。”
白瑜嗤笑道:“就你馋肉那个劲,佛祖都不愿意承认你入过佛门。”
“呸!”云明双手合十,不满道:“我也是诚心奉过佛的,原先在寺庙里我可没吃过肉。”
他眼眸一动,转而问白瑜:“公子觉得这地方清净吗?”
白瑜不假思索:“清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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