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夫人认错了吗?(下)
夜色沉静
赵睿坐在园角破屋门外不远处的榆树底下,仰头看着满天星辰闪烁,他小时候是跟着老住持学过几首诗的,现在吟上一吟正好
他张开了嘴,喉结动了动,干张着嘴半晌也没吐出一个字来,倒是随风吃进个飞虫,算是开了荤
“呸!”
赵睿大声的往外吐了一口唾沫,把从破屋出来的人吓了一跳,那两人也不敢回头去看他,拉起兜帽匆匆忙忙的跑了
他也懒得搭理,卯着劲咳了一会,到底没把那小虫咳出来,只能两指揉着喉咙,对着月亮骂道:“真他娘晦气。”
一只汤碗忽然出现在他眼前,圆溜溜的,顶过月盘的位置,散发着浓郁的香气
赵睿也不客气,接过碗来喝了个净光,再一扭头,那抹消瘦的影子已经晃到破屋门口了
“哎!大牛!”
赵睿一抹嘴,大声把他喊住
那人回过头来,清冽的月光洒在脸上,映出一副清秀容颜来
美人与月正同色,客子折梅空断魂
赵睿忽然想起了那句诗
老天可真是够不公平的,他叹了一声,提醒白瑜道:“明天你可要上工干活了啊。”
这话多少带着点威胁的意味,然而白瑜面不改色,点了点头继续往自己屋里走
他已经到这四天了,每天都有人来给他送药送饭,夜里还有加量的汤饮,只不过这些东西多数都落进了赵睿的肚子里
“访客”们来来往往,无一例外,都是来劝他回前庭的
赵睿皱紧眉头,瞧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念了一句:“不知好歹。”
白瑜一只脚已经跨进了门槛里,闻言停住动作,反问道:“什么是好歹?”
这倒是把赵睿问愣住了,一时间竟不知该答什么,等他再回过神,破屋的门已经紧紧关上了,里头的灯也熄了,四周一片死气沉沉。
“怪人。”
他说罢,瞟了一眼屋顶,带着空碗转身离开了
次日卯时,天刚蒙蒙亮,鸡鸣三声,整个掖房园瞬间清醒过来
赵睿拎着棍子来到破屋,结果脚刚顶上破屋的门,还没用I力踹下,就听远处有人喊道
“赵工,我在这。”
赵睿一个不稳,差点摔在门板上,循声望去,白瑜已经扎着袖子站在路口了
他混在赶着上工的苦役当间,显得格格不入
赵睿抽抽嘴角,朝他扬了扬手里的棍子,他瞧见后转过身,跟着其他人一道走了
按着前院的吩咐,赵睿给他找了份相对较轻的工作,又在工作量上又做了别的安排
按他多年来的经验,这些活计虽然累不坏人,但刚入掖房的新人是吃不消的,何况还是“李大牛”这样的豆芽菜
赵睿认定他做不完这些活,计划等黄昏收工时自己去为难他一番,再吓唬一通,他指定会灰溜溜的滚回前庭。
可没想到李大牛细胳膊细腿的,干起活来还挺利索,这人又偏生一股狠劲,一天下来连口水都没喝,硬是赶在黄昏把活干完了
这出乎赵睿的意料,不过没关系,他还有一层保证
到了放饭的点儿,苦役们恶鬼一样冲进伙房,赵睿老远看着白瑜走进去又被挤出来,反复几遭,最后连手里的碗都只剩下半个
他有点幸灾乐祸,心想这小子估计装不成了
可白瑜并没有什么反应,拿着那碗找了个水井,提了一桶水上来把自己灌了个水饱
入夜,赵睿照例在他那屋子附近看守,和往常一样,亥时一到,前庭的人又拎着食盒来了
这下起码该把他们带来的东西吃了吧?
可是一刻钟后,那些食物又出现在了他手上
“够他娘倔的啊。”赵睿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喃喃道
或许只是第一天的缘故,他还能装装样子,日久了肯定熬不住。
赵睿想着,把白瑜给的东西全解决了
然而在接下来的第二天第三天,白瑜还是那个样子,吃苦耐劳,任劳任怨,堪称掖房小劳模
眼看正路走不通,赵睿就想着别的法子折腾他,从手下里叫了两个长相凶狠的,安排在他干活的时候捣乱,搞得他完不成份例的工作
他自己则在收工时出现,横施淫I威,提出许多无理的要求
可白瑜眉头都没皱一下,让干什么就干什么,做不到的,就主动要求挨罚
赵睿哪敢打他,骂了两句脏话就跑了,倒显得他像是那个挨罚的
这可真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有劲使不出
时间一久,白瑜越呆越稳,反倒是赵睿先熬不住了,这么一尊大佛再送不走,他就要吓得先走一步了
另一边,陆识渊过得也不怎么痛快
前朝的事陷入僵局,他手下一支军队卡在山关,大有叛乱之势
最让他头疼的还是白瑜,已经走了十天了,每天他问安排去看管的人,得到的答案五花八门,但都没有他想要的
例如前天
“夫人今天认错了吗?”
“......夫人今天吃了一个半窝头,没就咸菜”
昨天
“夫人今天认错了吗?”
“夫人今天铡了猪草”
两个时辰前
“今天呢?”
“今天厉害了!搬了好几筐红砖呢!”
真是要了老命了
这小子还真美滋滋的做上苦役了?
陆识渊心乱如麻,成堆的文书一页没批,却愣是在书房坐到了天明
晨光熹微,落在将要燃尽的灯烛上,陆识渊见芯捻的火光熄灭,索性将手里的东西一扔,换了身衣服去了掖房
这个时辰,掖房的苦役已经都在当差了,陆识渊在侍童的带领下找到了窑厂
这座小窑是专供府中器具的,但也外售一些精品,每日需要苦役搬运瓷器、收捡瓷片、搬砖垒窑。
陆识渊到时,白瑜正在收捡瓷片
他看起来又瘦了一圈,远远看上去灰扑扑的一团,落在土堆上,十分扎眼
约莫一个时辰后,窑厂小工头一喊,他便拎着框子跑过去,交了工以后又去搬砖,直到午时过了才坐下喝了口水
陆识渊幽灵似的的跟了他大半天,心中抑塞的情感几乎要爆裂开来
为什么宁愿受这些罪都不愿意回头找他?
为什么就是不肯乖乖的认错?
白瑜走到阳光下,满是伤痕的手蹭掉额头上的汗,接着掸去衣衫上的灰尘,紧了紧衣带
陆识渊眯起眼睛仔仔细细的打量起他,一遍又一遍
可无论怎么看,他都在这个人身上找不到一丝自己的痕迹
一瞬间,他慌了
他忙拽过小童,叫他带自己去白瑜住的地方
小屋破旧,但室内被收拾的十分整洁,没有想象中的土灰汗臭味,细闻倒有股皂角清香
屋中没有收纳用的箱柜,日常用的东西都整齐的摆在桌上,陆识渊绕过桌子,径直走到板床前,翻了翻,果然从草席下面翻出了个小袋子
这是白瑜的习惯,有什么珍贵东西都往床垫下塞
他把袋子打开,里头是半两碎银,还有两叠纸
这两张纸是掖房的工钱单子,上面的数额正好是半两。陆识渊把它们翻过来,却见纸后列了些他看不懂的奇怪字符。
这本没什么,但令他移不开眼的是页脚下写的三个字
“十万两”
什么意思?
白瑜要还那十万两黄金?
陆识渊脑袋嗡嗡直响,只觉得那两张黄纸有千斤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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