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林沐然恍惚间睁开眼，他像个灵魂与肉体分离的怪物，肉体疯狂的叫嚣着疼痛，灵魂却在越发剧烈的疼痛逐渐安详。
急促的嘶吼将嗓音撕裂，几乎失了真，很狼狈，特别狼狈，林沐然曾经看过一个纪录片，一只狼狼失去了自己的伴侣，喉咙里竭力发出的嘶吼令他记忆尤深，与耳畔的呼喊缓慢而神异的重合在一起。
眼前被一层接一层的水雾蒙盖得模糊不清，林沐然伸出手，碰到那张同样苍白的面庞，缓慢往下，他轻轻的摩挲了一下洛宸脖颈上被撕咬两次留下的伤痕。
“我真是……太讨厌你了。”他苍白的唇慢慢的嘱了一抹笑，没力气扮凶相，他眉目软下来，无害又温柔，轻轻软软的一句话半点恶意都不带，像小孩子闹脾气了扔下的一句话，却让听者蓦的开始心痛。
“等你好了，揍这个讨厌的人好不好，你乖一点，别睡过去……”洛宸抱着人的手都在打颤，他垂下眸子，眼睫细密的颤动着，有些沙哑的嗓子尽力放柔的声调，哄小孩子一般。
林沐然似乎是小声的笑了一下，尾音还没收回，又猛的咳了一下，手脱了力，软软的垂下来，湿热腥甜的液体大片大片的聚在五脏六腑，又漫上喉咙，血腥气在唇齿间打转，缓慢溢出，耗的已经不是血了，是他的命。
很疼，疼的他有点想哭。
最后，连喊声也听不到了，眼皮沉重的像铁，他睁不开眼，任由天地归于混沌，眼前飞快的闪过许多人的影子，他茫然又可怜的环顾着，徒劳的伸手去抓，却全是空，耳边嘈杂的噪音像在嘲笑他的痴心妄想，嘲笑他看不破。
他想回家。
他好像没有家。他后知后觉的想。
……
“你就是个祸害!你怎么不去死!”女人漂亮年轻的脸庞因为太过愤怒变得扭曲而狰狞，恶狠狠的指责着瘦小的孩子。
活像那不是她的亲生孩子，而是她的仇人。
“活该，没爹没娘的野种!”男孩堪堪八九岁的样子，可恶毒的话语却与年龄毫不相符，攥着手里的铅笔狠狠的扎进面前的孩子的手臂。
他从那个时候就该知道，人怀着的恶意，与年龄根本毫无关系。偏见与恶毒本不是在人心中根深蒂固的，可偏偏人要把它们当做理所当然，久而久之这些肮脏又愚昧的东西成了身体的一部分。
不过二十九年，不过二十九年。
母亲抛弃他、厌恶他，恨不得他从来没在这个世界上出现过，从亲生母亲口里说出来那一句“你怎么不去死”，比任何恶毒的语言更能伤人，悄无声息的把那么小的孩子心里的温情生生剥落。
他没有母亲了，他的母亲不会抱他，不会爱他，别的孩子膝下承欢，他永远没有那种机会，他永远只能眼巴巴的看着，连自己的母亲都诅咒他，说他永远只有被抛弃的份，永远只能隔着遥不可及的沟壑看着别人的幸福。
说的真好，说的真对，他努力了十多年，仅仅是为了摆脱这噩梦般的话，却被洛宸轻飘飘的一沓照片毁了干净。
最后林媛全说对了。
安七说的也对，早知今日，还不如在那年冬天让他死在外头算了。
死了干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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