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林安然中间隔了一次没有去见周老师。算算日子,明天又是他该去心理咨询中心的日子了。
在这期间林安然的生活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巨大变化,一切都和以前不可同日而语了。然而这天晚上,他还是像是一个放了太久假期而又即将面临开学的小学生那样,平静不下来。
林安然进房间的时候,商灏正坐在床边等他。
是的,什么也不做,只是平静地坐在那里专门等待他来。
凭林安然小动物一般敏锐的直觉,他的脚步忽然就顿住在门口,没有上前。
商灏正在看他,这时候便说:“然然,你来。”
林安然心里算不上好的预感就更加重了。这话像是老师或者上级忽然把你叫进了办公室,第一句话就是先对你说:“来,你坐。”
这话非但不会让人有想过去的欲望,反而让人更想转身就跑。
林安然硬着头皮,在他的目光下走了进去,小心地坐在他身边。
“我明天不上班了。”商灏说话一直都像是通知而不是商量,宣布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明天我陪你去看医生。”
商灏一直在想这件事。
之前也不是没有提过这件事,当时反而引起了强烈的反作用,林安然吓得把自己在壳子里缩得更紧,很久都不肯再出来。
他以为是自己一时激进了,之后就没有再提。
他不想逼林安然说他不愿意说的事。如果然然无法做到把这件事说出口,那商灏就慢慢等他好了。
导致生活在地底下的钻洞小能手林安然越来越觉得只有藏起来才是最安全可靠的方法,他卖力地藏得更深,更隐蔽了。
从林安然的姑姑来过之后,商灏就想要再试一次。
他先说“我明天不上班”,明显是已经决定好了。那一刻像是一堵墙要在眼前压下来,他逃也似的躲开商灏的目光,反应飞快地拒绝:“不。”
他这人一向逆来顺受,在躲避危险的时候才拒绝得干脆。
他没有话说,找不到理由阻止商灏,只能慌不择路,不由分说地说不。
是,他是恨不得把拐来的商灏介绍给全世界所有人,除了周老师。不是周老师的错,是他自己不能见人的坏心思在作祟。
“看我,然然。”
林安然不想看商灏。他不想再讨论这件事,不想待在这里,他宁愿自己刚才没有进来,商灏没有问这个问题。
如果时间倒流就好了。或者,他现在就把商灏敲晕,然后帮他盖上被子睡觉。他去关灯,然后再自己钻进商灏怀里,让不省人事的商灏抱住他。
他真的不想要再说起这件事了。
林安然胡乱想着。企图逃避。
“然然,看我。”他又说了一遍。林安然就把眼睛也闭了起来。试图用屏蔽视觉的方法来屏蔽听觉。
听不见听不见。是幻觉是幻觉。
他的与人沟通的能力几乎为零。他说不出一二三来,周旋,阻止或者推迟商灏想要见医生的目的,被逼到尽头也只好这样笨拙地逃避。
他的社交招数就是希望对方能良心发现,不要说了。
商灏把他的手拉过来,用两只手把林安然的手拢住在手心。他的手比林安然的大,包围着林安然的,能够源源不断地传递热度。
林安然就把脑袋也扭过去了,转向商灏看不到的另一边。
“林安然。”
商总叫他的全名了。
林安然什么也看不见,一片漆黑里,感觉到握着他的手松开了,商灏的手臂环绕在他身上,稍一用力把他转了过来。
啊。
林安然在心里发出了没人听得到的呐喊。
商灏不知道。他看待两人关系的角度和林安然不一样。林安然是看心理医生的人,他看两人之间的关系是站在更卑微的角度仰视的。
看,原来他也能和正常的人一样,好好地相处、说话,正常地维持一段关系。他甚至都要为此偷笑了。
他知道自己不正常。商灏也知道他不正常。但是林安然以为他们之间已经……好了,正常了,他的意思是,像其他所有的正常人之间的相处一样,商灏和他,谁也不会去提起他其实是一个精神病人的事。
如果永远都不提起这个问题的话一切就会一直默契地这样进行下去。一直都不要提起来就好了。
林安然假装自己没有和别人不一样。
他悲伤地想,商灏不知道。他这么久以来看到的不是林安然,喜欢的也不是林安然,而是他假扮的正常的自己。
他只知道自己比一般人内向,却不知道自己得了什么病。
“正常”这个词像是诅咒,又或者根本就已经成为了套在他身上的枷锁,扎进他脚心的锋利玻璃。因为林安然和正常人不一样,他对那个“正常”的自己有挥之不去的执念。
自卑是他人生的跗骨之蛆。
他自己都不喜欢那个躲在阴暗里惨不忍赌的自己,又要怎么让商灏喜欢呢。
为什么一定要他坦白?这对他来说就如同是要求一个瘸子展示他的无用的跛脚,要盲人介绍他失明的双目。
我确实有精神病。
所以,商灏也觉得我不正常对吗?
“林安然。”商灏第二次叫他:“你在躲我吗?”
林安然始终都不肯再抬头看他,商灏就知道是他逃避的老毛病又犯了。好像只要他看不见,刚才的事就可以当做什么也没有发生。
林安然一直不肯看他,商灏只好换了一种方法,他凑到林安然跟前去,亲吻他的眼皮和嘴唇,又不停揉搓他手心里林安然的手掌,试图让人有所反应。
“别怕。”商灏说:“然然,你知道的,我很爱你。”
“我找了你七年,现在就不要再躲着我了,然然。”
林安然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依然对很多事情没有安全感,包括一切未知的事,包括明天的心理咨询,包括商灏给他的承诺。
他懦弱,自私,毫无责任感,遇事只会把头埋起来。然而尽管如此,尽管他对商灏的话也没有安全感,那天晚上他看着商灏的眼睛,最后悲观地对他点了一下头。
他像是一只淋了雨的肮脏邋遢的流浪狗那样,愿意坦露给商灏他身上最令人作呕的腐臭的伤口,并在心里偷偷希望他看到以后不会嫌弃上面萦绕的苍蝇和臭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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