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驼满青峦
十三年前。
“阿烟回来了？”老宁王在帐里坐着，看到池归烟进来，久经沙场那张满是肃杀气的脸上，出现了少有的慈爱笑容。
“爹，听琼将军说，今日带回来了什么好东西？”十五岁的池归烟撩开帐帘进来，眼里带着星闪，脚上是一双新的小牛皮皂靴。
小世子意气风发地把刀解下来，拿水囊过来喝水。
“从驼满逆贼窝里救出来一个男孩子。要不要去看看？”老宁王问他。
池归烟眼珠斜过去，赶紧把水囊放下，袖口拭了一把脖颈上滴着的水：“去！”
走到帐前，池归烟就要去撩帘子，老宁王拉住那只好奇的手：“好像是被糟蹋过，现在凶着呢。”
池归烟初生牛犊不怕虎，笑了笑，一把撩开：“我瞅瞅。”
刚撩开帘子便一道银光晃眼，池归烟就看到一个肤色暗暗的少年，一把掏了袖里剑朝他刺过来。
刀都来不及拔出，池归烟拿刀鞘给稳稳接了，这男孩子看着与自己差不多年龄。容貌是绮月人的冶艳，却满目凶光。高高瘦瘦的，发上绕着带血的绛红色绸带，一缕小辫儿垂在左边，嘴里叫喊了几句池归烟听不懂的绮月话。
身上却是穿着舞姬的衣服，腰肢都在外面大片露着。
后边两个魁梧的看守显然没有意识到这个孩子能出其不意的来这么一遭，赶紧上来按住他膀子。押住他以后，池归烟蹲下，那双新的小牛皮皂靴刚好对住他的视线。他问：
“你会讲汉话吗？”
好一会儿，这少年才平静下来，喘着粗气儿，磕磕巴巴地说：“把爹娘还回我！你们，凶手！”
池归烟看他误会通大着，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又瞧他恶狠狠的模样有趣，便好奇的打量起他来。
可转眼视线往下移了，才看见他身上斑斑驳驳的血迹，又想起爹说的那句‘被糟蹋了’，心里没由来的多了些酸楚。
出了帐子，跟老宁王求了半天，老宁王才同意他带回王府去。
*
“啊——！！”平静的宁王府后花园传来了一声女童尖锐的惊叫声。白月然盯着远处那个灰色的、正在蠕动的小东西尖叫着。她养尊处优，实在没有见过这么大的老鼠。
便有一个少年身子快得很，肤色暗暗的，两步过来拿手里的小胡刀一把扎在那只老鼠上。
血溅到墙上，顿时惨红一片。大老鼠弹了两下爪子，就不再动了。
“你，你是谁？新的侍卫？”白月然瞪着眼，看眼前这名少年，他刀上都还滴着血，一身宁王府卫的打扮。但他肤色不像中原人，眉眼也是满满的凶戾气，白月然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大步，跌在花坛里颤颤地看着他。
少年没有说话。
远远池归烟循着声音过来了，看到白月然和他在对峙着，赶紧用上内劲，飞一样快步过来：“阿然，你别害怕。这是凤江。现在是我的近卫。”
*
“你喜欢她？”凤江问池归烟。
池归烟疑惑地看过去：“谁？”
“那个小妹妹，怕老鼠的。”凤江用力拧着手里的帕巾，直到一滴水都挤不出来了，才缓缓松开手。“你对她很好，什么东西都送给她。吃的，用的。”
池归烟扑哧一声笑了：“我是他义兄啊。爹娘从小就让我做他义兄，当然要对她好。”
凤江望着他，久久才点头。池归烟也不知道他这到底是懂了没有。
池归烟想起了什么，问他：“你在学堂读书，以后要取字的，想过要取什么没？”
凤江摇摇头说：“你是世子，我不是，不用取字。”他把帕子递给池归烟：“世子让我去学堂，我已经很高兴了。世子早点休息。”端着脸盆要走出去。
“别走！”池归烟把帕子团在一起丢过去，木门顺势就关上，去路被挡个严严实实。
凤江呆呆的回头看了一眼池归烟：“世子还有什么吩咐？”
“你来。”池归烟翻身起来，去桌案那边自顾自的磨了墨就写，写凤江。写池归烟。
最后写了‘青峦’两个字给他。
“晓披烟雾入青峦。”
池归烟从书案下边翻出来一支海棠花，干的，是他亲手晾出来的。他扇了扇墨，干了以后把海棠摆在上面。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晒的，送给你。岁岁平安。”
凤江望着池归烟，咧嘴笑了。
这日是凤江的生辰。
夜里他偷偷去宁王府外面的竹林里，要给爹娘烧纸钱。刚点上火，诵了两句绮月悼念往生者的巫咒，便有七八个结伴夜归的猎户看到他。听到他说绮月话，登时几个人激动了起来：
“绮月狗，还我妻儿！”
“杂碎，糟践我女儿，拿命来！！”
几个猎户汉子围住他，当时就将他放倒，拳脚直接就往他身上招呼。正抵挡之际，不知道是哪个狠狠一拳过来，凤江还没来得及说话，两眼便黑了。
……
凤江是在一阵下体的剧痛中醒来的，他正躺在池归烟的床上。旁边一个老郎中颤颤巍巍地给他把脉，摇头叹息着，再往外看过去，池归烟在房里焦急的踱步。
老郎中站起来去和池归烟说了几句话，凤江就隐隐听到什么“废了”，“不能人道”这些他不太熟悉的字眼。
后来他明白了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他整整十日没有开口说过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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