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心疾
容辉低着头,没抬起来。他没有回答何亭这个问题。
何亭正不明所以中,容辉又拿袖子拂掉了马鞍上落着的积雪。
他做得认真仔细,来回擦了好几次,可是又有雪继续在落下,掉在被擦得干净的牛皮马鞍上。来回擦过的马鞍上有些余热,碎雪刚落下去,那几粒雪边缘便有些想要融化了。
何亭看他袖上已经湿了一大片,想来当是从马厩出来就一直在擦拭。
但容辉自始至终都没有抬头看他的面容。
何亭望着这马鞍想了想,说:“你这会儿当值么?”
“大人刚来的时候,奴婢就已经到了下值的时辰……只是想着大人还没出来,风雪又大……”
容辉将头低的更低了,他犹豫了一下,才又接着低声说:“奴婢记得大人是受不得凉气的,便在外面多等候了一会儿。马厩离正门有些距离,奴婢想,若是别人来牵马,约莫大人要受凉了。”
何亭招来门口一个锦衣卫,嘱他把马牵回马厩去。
“前面有个茶楼,一起去坐一坐吧。”他对容辉说。
容辉当即跪到雪里去:“奴婢不敢。瞧一眼大人已是满足。”
何亭睨他一眼,叹了一口气:“起来吧,到茶楼里说。你这在诏狱门口跪着也不太好看。”
何亭是这茶楼的老主顾了。通常,从诏狱里出来,何亭多半不会立即回监司,他要找个地方转换心情,这家茶楼就刚好开在了一个合适的地方,似是就为他准备好了一般。
何亭总会在这间茶楼喝完一壶茶,才会回监司去。
也许今日本来也是想去的,却因为落雪,没过去。
也许是因为池煜,
让他连喝茶的心情都没了。
容辉往何亭对面坐下。何亭看他盯着茶壶,视线没有移开过。那张原本稚嫩的脸也消瘦下去一些,可以看出这些日子里他过得并不太好。
锦衣卫与东厂的宦官本就不太对付,司礼监本是与这两家无关,但凤江的出现使得司礼监与东厂合并,权势比从前大大提升。这让一些锦衣卫暗中对宦官更加反感。想来容辉在这里日日要同锦衣卫打交道,没少被这些锦衣卫为难。
他正想开口说点什么,容辉却先说话。
“其实,奴婢并不是手脚不干净、喜欢做些小偷小摸的人。那张纸……确实是奴婢的错。奴婢认罚。六殿下之前只是把奴婢调到了御马监,但是奴婢想,还是去诏狱当差,算是弥补自己从前的错事。便向督公请命。”
他言语间,何亭突然回忆起了与容辉初见时的情形。那时候的容辉很是腼腆,眼色有是有,但整个人太过于青涩。如今这一派话,倒觉得他稳重了不少。没有从前那种怯生生的模样。
怯生生?何亭在心底笑了一下。
在司礼监,“怯生生”可不好使。
“督公从前是有心栽培你的。”何亭给他倒了一杯茶。“御前,只需要有眼色的人。没有眼色的人,没有前途。”
“是奴婢有错在先。并不记恨任何人。”容辉态度还算诚恳。
何亭隔着竹帘往外看了一眼。
雪比刚才大了,却没起什么风。每一片雪花都似是要读尽了京城的故事,才会慢悠悠的落到地下去。
“城北城墙边有一家书院,我与那里的先生相熟,你若真想出人头地,就去念书吧。每日下了值就过去。”何亭抿了一口茶:“我言尽于此,其他的,看你自己。”
何亭喊来伙计,付了茶水钱,便没有再同他说话。
容辉朝楼下正门前的石阶望过去,看到伙计殷勤的拿来了一把油纸伞。伞用红绸布包的十分仔细,伙计稍微花了点功夫帮他打开,又双手递了过去。
容辉猜,这或许是他放在这里的伞,伞柄伞骨应当都是上好的竹。虽然他不懂竹,但他隐能见到何亭撑开伞的时候伞柄与伞骨都透着漆光。
何亭走了。容辉并没有移开视线,他在二楼不能看到何亭的面容。只能看到伞面一片绛红,一支白梅在上面绘着。容辉的视线追着这枝白梅,在官道上缓慢前行。
这白梅像极了他。
容辉初见他时,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去形容他。这时候他明白了——不正和那白梅一样么……
……
何亭撑着伞,在雪中走回了司礼监。
他现在只想就这么在雪里走一走。因为他止不住的会去想——
池煜究竟是一个什么样的人呢?
他重生以来第一次发觉,他似乎不太了解池煜——至少没有他认为的那么了解。
*
司礼监各处也挂着丧幡,两旁朱墙全严严实实罩了一层白布。似是连廊柱都在替凤江说着:十二监二十四衙均与天子同悲,万望节哀。
门口石阶上的落雪被老伯们扫的干净,隔一段时间就有一名老伯要来查看的。何亭刚收了伞,便有一名小宦官上前接过伞去,跟在何亭身旁听凭差遣。
入了衙里,银丝炭的暖劲扑面而来,何亭解了玄色氅衣,里面一身素白出来,坐去了桌边,阅看下面递过来的帖子。
旁边的小宦官借着上茶,偷偷瞟了他几眼。
然而何亭心不在此。
池煜低头把玩核桃的模样在他脑中挥之不去。
视线里间或又有池煜那双红肿的手,那喘息却笑着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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