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相逢太短，一生太长
江凌抱紧她，低声说不是的。
可陆舜瑶迷迷糊糊，根本无法辨别声音。也许是回光返照，她神识有了片刻的清明，强撑着回抱住江凌，
“没事的……”她说，“阿凌，没事的，都过去了。你放下吧，听我的话，能过去的——”
她缓缓靠近江凌，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枯草味，目光里有一丝依恋和一丝不舍。
相逢太短，一生太长。
阿凌，男儿郎保家卫国，是大义亦是责任，你从未做错，我也从未怨恨。
我是怀抱着必死的心，回到了这片我深爱的土地。我熬过了无数生死关头，跨越了数九寒冬，从尸山血海里挣扎出来，万里相隔的土地，用脚步来丈量。
我的躯体已经腐烂，我的感情已经麻木，死亡如悬颈屠刀让我一度退却，残缺破烂的身躯让我也再难面对，可我仍记得那些明亮的岁月。历史的洪流和无尽的战火让所有人流离失所，我们不过史册下小小的笔墨，我不能再为你捧起热汤，惟愿你此后夏有祥云，冬有瑞雪，一生敞亮，不负天地。
纵然万劫不复，依旧百死不悔。
我爱的人，你是一个英雄，亦是我的骄傲。
*
光影在眼前扭曲又重叠，意志迷离之际，陆舜瑶喘息着，忆起了从前。
她做了一个模模糊糊的梦，梦中她还是那个她，江凌却不是那个高高在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将军，梦里他还是少年郎的模样，张狂又意气风发。
她是梦里的看客，置身事外又身在其中，她看着梦里的她，十五岁的陆舜瑶，还有十六岁的江凌，青梅竹马，少女柔软的心事，少年羞于启齿的感情，一切美好到不可思议。
那时候多好啊，所有人都江凌迟早会娶她，府里的下人明面里叫她小姐，私底下都拿她当夫人对待。
是那年杏花微雨，江凌练得一手好剑，身影摇动之间有无数花瓣落下，他身形落拓修长，冰冷的剑在他手上也被舞得分外好看，而她就坐在边上安安静静地看他。
半晌，江凌停下练剑的手，颇有些无奈地看着她，“不要盯着我。”
她笑了，“可你好看啊。”
江凌一愣，面色泛起了淡淡的桃花红，“难道所有剑舞得好看的你都盯着看？”
“不不不，我只喜欢看你，别的人我理都不理的。”像是为了证明自己，她又加了一句：“我这双眼睛就只长在你身上。”
饶是江凌再清冷的性子，也被她一句话噎得脸面通红。英勇无比的少将军居然在一个女子毫无顾忌的眼光下红了脸皮。
是那年月色沉沉，红烛摇曳，被翻红浪，一室旖旎。
女孩子娇羞地低吟：“江凌你好下流啊，成日里就想着这些事，居然还想与我白日宣淫！”
“……闭嘴。”
也是那年，战火四起，黑云压城城欲摧。
她被扑在门外，叫天不应叫地不灵，被人杀死，又被捡去炼了蛊虫。
蛊虫很大一只，钻进她身体里，绞得她痛到打滚。有人受不了以头撞墙，只求一死。她却死死咬牙坚持着。
她能感到蛊虫在体内蠕动，吞噬着自己的骨肉精血。
孩子，那么小小的，还没出世的孩子啊。
被蛊虫一点一点吞噬，没来得及叫一声爹娘的孩子啊。
天枢把她带到炼蛊房，认真检查了一遍，最后只是皱着眉头不耐道：“我说怎么比别人坚持久了些，原来是个孕妇。”
一把放开抓住她后颈的手，将她随意丢出门外。
“比别人多了这一点儿精血有什么用，还不是要死。娘的这活死人蛊怎么这么难炼，摇光这死丫头……”
她被丢出去，丢在障眼迷阵里，丢在白骨累累里，不知自己身在何方，更不知何去何从。
明明心中痛极，却流不出泪来，她变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怪物，是邪祟，是妖魔，是逆天而行存在着的失败品。
她捂着小腹，踉踉跄跄地支撑着行走。
她要回去，要回到大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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