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二章 冬与春
清晨的阳光从窗户的灵柩处洒落进来,在屋子里留下了带着木窗花纹的影子,就像是一层朦胧的带着光晕的画,散发着静谧宁和的气息。
孤城主背着手站在床前,他长长的头发垂落下来,像是一条条从树枝上垂落下来的细小藤蔓,带着岁月的痕迹。上次见面时还全是黑的,今日一见,竟发现里面多了许多银白色的发丝,一眼看过去,就像是老了许多。
桃木老人坐在床边,皱着眉用手给床上的人把脉,他苍老的手轻点对方白皙细嫩的手腕,就像是迟暮与初升的碰撞。然而此时的迟暮代表着生,初升却代表着死。
顾笑庸抱着兔子进来时并没有人阻拦,两个大人也只是看了他一眼就继续把目光放在床上的人身上了。孤城主眼神柔和地看着少年苍白的面庞,背着身对顾笑庸说话:“你怀里的兔子是为他找的?”
顾笑庸沉默着点头。
“看来他真的很喜欢兔子。”孤城主的声音沙哑又平静,“我第一次见到他时,他就是因为找兔子,在雪山里迷了路。”
孤城主说完这句话就沉默了,房间里又恢复了宁静。外面熙熙攘攘的吵闹声仿佛与这间屋子无关,它们被一道轻浅的木门隔绝开来,又被屋子里三人厚重的心墙隔绝开来。
顾笑庸抱着兔子走近,又把小小的,软软的兔子放在了床上人的脖颈之间。他垂着眸子,掩下了被阳光照射得干净剔透的眼睛,声音也是软软乖乖的:“……喻雪渊,你要的兔子我给你找到了。”
他自己也烧得迷迷糊糊的,从山顶滚落下来的滋味儿并不好受,现在浑身上下都疼得像是被人用无数的针在细细密密地扎他。
那只兔子还算乖巧,白白地缩成一团,就像是一只毛绒绒的小白球。两只雪白的耳朵因为在陌生环境的关系,软软地耷拉了下去,看起来格外的娇小瘦弱,很轻易便能被人杀死一般。
喻雪渊的脸色很白,就像是被无数的白雪覆盖住了自己的面庞,一时间竟然分不清是他的脸白一点,还是一旁的兔子要白一点。他的呼吸很浅,浅到几不可闻,若非桃木老人的手一直没有变化过,顾笑庸几乎会以为他已经断气了。
雪白的兔子在床上乖巧地呆愣了一会儿,就耸动着自己的鼻子四处探索。床上全是浓重的药味儿,熏得它晕乎乎的,便挣扎着想要下床,又被顾笑庸揪着耳朵放了回去。
顾笑庸心里很难受。
严格说起来,床上的少年满打满算地救了他两次,第一次是玉面狐,第二次是赤红蛇。两次他都是踏着光而来的,不搭话,也不抱怨,沉默地带着他向着光的方向而去。
他带着自己的小伙伴们四处招摇玩耍时,总是自己又悄悄地溜回去看看。
那个白衣的少年就这么坐在床边,气质出尘又干净,像是无端的白雪和微冷的冰霜。窗外的桃花悄悄垂落自己的枝头,那桃花便沾染了雪的气息,叫人望之不敢打扰,唯恐惊了这浸着桃花的白雪。
可是现在,那抹白雪冷过头了。桃花近不了他的身,兔子也暖不了他的心,只能远远地看着他在雪原里愈走愈远,直到湮灭在永恒的孤寂之中。
顾笑庸浑身上下钻心的疼,可他还是倔强地抓着兔子蹭喻雪渊苍白的脸,声音不知何时都哽咽了起来:“…你要的,兔子。”
“白色的兔子,我叫了好久的白大哥。”小孩儿眼眶通红,长长的睫毛上沾染了星星点点的水珠,在阳光下显得晶莹又剔透,“又从山上滚下去,撞了好多的树和石头,才找到的。”
小孩儿的声音温软又带着奶气,以前都是张扬又冷静的。现在忽然温软下来,又带着哭音,直叫的人整个心都柔和下来。
在场的两个大人心里都一揪一揪的疼,孤城主更是不愿意看到自己如同亲生孩子一般的徒弟就这样消失在他的面前,眼睛一闭,狠心出去了。
顾笑庸还倔强地用兔子唤对方:“我还说过一辈子不会叫你哥哥,你看,我都叫兔子白大哥了。”
“你不会觉得生气吗?”
桃木老人把脉的手忽地轻轻颤抖起来,他看着沉浸在悲伤里的小孩儿,随即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抬手抚了抚小孩儿的后脑勺,桃木老人的声音沙哑又疲惫:“…让他一个人睡吧。”
视野忽然变得模糊不清起来,大颗大颗的泪珠不受控制地往下掉。就像是一颗颗断了线的琉璃,啪嗒一声砸在地板里,浸润了木质的地板,又消失在无声的光中。
顾笑庸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手上的动作便紧了许多。那只兔子吃痛,挣扎着咬了顾笑庸一口,又慌里慌张地逃开了。
小孩儿也不管手上的伤口,踩着一旁的凳子就爬上了床,倔强地坐在少年的腰上,双手扯着对方的领子使劲儿摇晃:“喻雪渊!活着有什么不好,啊?!”
“你的人生又不是为别人而活的!!”小孩儿的声音清亮又富有穿透力,“你是为你自己而活的!!!”
顾笑庸在山上待的时间太久,又几乎在桃花林里滚了一遭,浑身上下都带着桃花的香味儿,阳光照射在他身上,就像是阳光拥抱了桃花。
身下的人没有反应。
小孩儿便颓败地俯下身子,把自己的脑袋埋进了对方的脖颈之间。
一颗滚烫的泪水从他的眼眶里落出来,重重地砸在了少年的颈间,刹时又变得冰凉,顺着颈间的皮肤向下滑去。
泪水冰凉,却又带着阳光的颜色,破开了萦绕在雪原上方的阴沉的天空和风雪,直直地砸在了站在冰雪中拿着匕首的少年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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