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两难
“陛下,臣要参褚将军杀害民女。”
“陛下,臣以为褚将军杀害民女后丝毫悔改之心也无,可见德不配位。若不严惩,日后定会助长权贵欺人的风气。”
“陛下,臣等请奏,严惩大将军褚廷筠!”
几日来早朝时的请奏,一波盛过一波,好似只要叶淮允不准奏,就誓不罢休。
那晚初探勾栏院之后,叶淮允又派了不少影卫去细查柳蝶之死,但所得结果,皆是指向了褚廷筠杀人。纵使他再信任褚廷筠未做,但没有证据,说服不了任何人,这才导致了如今朝堂上群臣启奏。
“众爱卿以为该如何严惩?”叶淮允压着心绪问道。
“臣以为该革职查办。”
“臣以为该流放荒地。”
流放荒地几乎是与斩首示众平行的刑罚,叶淮允甚至要开始怀疑这些人是不是私下里和褚廷筠有过节。
但仔细一想,他们会这样要求严惩不贷,也与叶淮允自己有关。
年前他让褚廷筠抓了那位纨绔后,为了杜绝以权压人的行为再发生,当即就把人下了诏狱,还下旨关上他个三年五载。就连那纨绔家中父亲,也被叶淮允官降一品,罚俸半年。
这惩戒委实重了些,也损害了不少世家权贵的利益,心中自然有所不满。
此次相似的事情发生到了褚廷筠身上,他们难免要撒一把气的。
若是叶淮允依着他们心思严办了,日后大不了就收敛些;可如果叶淮允不了了之了,且不说会不会落个徇私之嫌,至少那个先前被抓进去的纨绔,就该先被放出来。他们往后在京城里,也可以继续横着走。
一想到个中牵扯,叶淮允就觉得一阵头疼,草草喊了退朝。
他今日难得没有传唤褚廷筠,太极殿中几名黑衣影卫跪得一动不动,叶淮允不需听他们说话,也知道是没结果。
“没查出来就继续查,否则不必回来见朕!”叶淮允心头烦躁不已。
他现在就是懊悔。
抓个不学无术的公子哥儿而已,随便找个侍卫都能办妥的事,当初为何要让褚廷筠去。
上一世,是被奸佞诬陷莫须有的罪名;这一世,是被世家权贵弹劾,当做探路石子。
虽本质上有所不同,但结果,无不是逼着上位者处置了他。
叶淮允揉着额角,重活一世,有些事好像仍旧无能为力。
正当这时,太极殿外的内侍又唱起了名,不止陈伯公,就连同御史大夫也求着觐见,把褚廷筠大大小小的不敬礼数、不合规矩,都给列了出来。
“陛下打算何时下旨问罪?”陈伯公几乎已经用上了催促的语气。
叶淮允无声叹了口气,“容朕再……”
“陛下!”他话才刚刚说了一半,大殿的门突然开了,洒进一片刺目光亮。
推门而入的人一步步走到他面前,而后,掀了袍子跪下,“臣有罪,恳请陛下依律严惩。”
叶淮允震惊盯着跪在他脚边的人,眼底盈满了不可置信。
你没做过的事,认什么罪?!
他隐忍了数日的复杂情绪,终于在这一刻再也忍不住了。
叶淮允袖袍一挥,桌上的茶盏便碎在了地面,发出一声刺耳细响,惊得陈伯公与御史大夫赶紧也跪下,连连道陛下息怒。
碎瓷片溅在褚廷筠的衣摆上,这人分明瞧见了,却不躲也不闪,任由尖利瓷片割破皮肉,渗出鲜红。
叶淮允心头更是烦躁,直接把陈伯公两人赶了出去。
直到太极殿的朱红殿门从外被合上,褚廷筠才站起来,朝他笑了笑,“陛下缘何这般生气?”
“朕为什么生气你不知道吗?”
连朕都出来了,其中几分愠怒可想而知。
褚廷筠还在笑着,连眉眼都弯起。叶淮允见他这幅有恃无恐的模样,火气只增不减,“褚廷筠,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知道啊。”褚廷筠歪头看着他,“我说:臣有罪,恳请陛下依律严惩。”
叶淮允一把摘了他脸上面具,紧紧盯着他,五指捏着袖袍忍了又忍,才没把他的面具也摔出去。
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那你倒是说说看,自己何罪之有?”
褚廷筠不紧不慢地,到茶桌前取过风炉釜,以木炭作燃,加入鲜活山水煎茶。
茶水微有声,即一沸。他道:“臣官居一品,却不曾为陛下排忧解难,肃清君侧,是为德不配位。”
左手拈着衣袂,右手执茶匙挑去浮于茶面的水膜。待水过二沸,褚廷筠又从釜中舀出一瓢水,在沸水中投入茶末。
茶水搅动间,他道:“臣手握兵权,却不曾为陛下戎马天涯,退敌万里,是为拥兵自重。”
釜中茶水气泡如腾波鼓浪,已是三沸。褚廷筠又悠悠地加进二沸时舀出的那瓢水,以育其华,空气里便登时添了几丝清新的隽永茶香。
他舀出的第一碗茶,勾唇笑了笑,“臣爱慕陛下,肖想陛下,想要将一国之君禁锢在身边,是为目无君上、枉顾苍生。”
叶淮允每听他说一个字,脸色就黑上两分。
直到褚廷筠最后一句话音落,他黑如锅底的脸色反而平静了下来,就如同沸腾茶水渐渐冷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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