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初二的早上,我去清宁宫向太后请安,太后又问起嘉兴。
虽然昨日刚问过,我还是耐烦地答道:“娘,嘉兴好着呢。”
太后道:“你不假思索就说‘好’,是敷衍我。”
我笑道:“娘,是真挺好。”怕她不信,我叫金英:“你派人快去长公主府问问,送个信儿回来让太后娘娘安心。”
金英答应着,一溜烟儿去了。
嘉兴素来得宠,公主府离皇城不远,不多时金英便进来覆命,喜气洋洋禀道:“回太后娘娘、皇后娘娘的话,长公主好着呢。这几日临产,驸马爷休沐,足不出户陪伴公主,内官到府上时,驸马爷正陪着公主后院赏菊。公主说想念太后娘娘、皇爷还有皇后娘娘,折了几枝好花叫送来宫里赏玩。”
金英身后的小宦官奉上红锦托盘来,里面一枝瑶台玉凤、一枝朱砂红霜、一枝黄香梨、一枝龙吐珠、一枝绿雪。
太后看了花,喜欢得不得了,连忙叫人拿瓷瓶插供起来,又冲我道:“等她生产了,出了月子,你陪我去她家看看。”
我笑着答应了。
下午我与祁钰在西角门见大臣,边塞传来军报,称兀良哈最近有异动。
我自从捱过了黑蛋生病的大关,便将大多数精力用在了紧盯北方军情上。听说有异动,便紧张不已。偏偏此事不能去请教黑蛋,反而要瞒着他,生怕他身子没好全就往战场上冲。
议事间歇,金英来禀告,说长公主府和太医院各派人报信,公主临盆。
我原计划是作为长嫂亲自去公主府陪她,可军情紧急,分不开身,只好吩咐金英:“你亲自带钦谦还有几个经验老到的医女过去,公主府缺什么都从宫里支出供公主用。你在那随机应变,遇事先斩后奏即可,不必事事回来请示,耽搁时间。”
当年太后连着四次生育都是顺产,女儿随娘,应当没有大碍。况且嘉兴身子骨并不弱。我自我安慰一番,便又继续埋头军事。
忙到傍晚才回宫,见柚子正坐在床边小桌子前,给他爹剥瓜子仁儿吃,剥了半个琉璃碗,正赶上我回来瞧见,抬手倒在掌心,全塞进自己嘴里,大嚼特嚼。
“娘~!”柚子娇嗔道:“是给爹爹的!”
我笑道:“你爹爹的,就是我的。”又笑着冲黑蛋道:“孩儿她爹,你说是不是?”
黑蛋含笑道:“是。”
柚子哀其不幸怒其不争,跺着脚儿道:“爹爹你倒是争气一点!”
乐得我和黑蛋大笑。
柚子已经虚岁十四,长成亭亭玉立的小姑娘。黑蛋望着她笑道:“小不点儿一个个都长大了。柚子都长得这样高,嘉兴都要做娘了。”
我说:“是呀。我进宫时,嘉兴还在襁褓中。真是时光飞逝。”
两人念了一会儿嘉兴小时候的趣事,柚子在旁听得津津有味。
临睡时我叫范弘:“再派个人去公主府问问,情况如何了。”
谁料半夜惊闻公主府消息时,就已经是讣告。
消息来得太过突然,我和黑蛋对视一眼,各自愣住。
老三去时,我守在他身旁,亲手送走了他,虽然悲痛,但不突兀。
而嘉兴,就像一声炮竹,“嘭”地,只听见轻飘飘一句“长公主薨逝”,就不见了。明明清早我还收到了她亲手折的花。明明傍晚还在说她小时候的事。
我比黑蛋先回过神来,上前抱住他道:“你别太过伤心,你若伤着身子,我……”明明是劝他,说着说着,自己的眼泪先奔涌而下。
“若微,若微,咱们都节哀,嗯?节哀,若微……”黑蛋抱着我,与我哭作一团。
我们骄矜可爱的小公主,一家人捧在手心的小妹妹。
等两人情绪稍稍稳定,我让范弘安排车驾,即刻出宫前往公主府。
虽然府中有金英坐镇,想必不至于乱成一锅粥,但我还是不放心。况且嘉兴走前的景况,我也想知道。难产失血而死,该很痛苦吧……我不敢去想,只定定地盯着车窗外暗沉无光的天空。
公主府灯火通明。听得皇后驾到,金英为首,太医、医女、仆役,跪了一地。奶婆抱着孩子,也出来迎驾。不见井源。
我命人扶那奶婆平身,将孩子接过。
小小的一个孩子,脸儿通红,稀疏的几缕胎发贴着头皮,五官皱巴巴看不出美丑,我却依稀好像透过她看到了嘉兴的脸。
按祖制,公主之女没有封号,但我开特例,宣布封她为“南湖郡主”。
将孩子还给奶婆:“好生照顾郡主,郡主长得好,本宫重重有赏。”又封了她两个儿子作锦衣卫百户。奶婆谢了恩,抱着小郡主退下。
金英上前小声回禀道:“娘娘,驸马爷还守在公主身边,不肯走。”
我点点头。
进了房,房内仍有浓烈的血腥味,地衣上星星点点的斑驳血迹,已然半干。桌上青花瓶里,还供着大朵的菊花。
那花刺眼,我只一瞥,就背过脸去,不忍再看。
嘉兴床前伏着一个人,仍在絮絮地说着什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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