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察觉到时逍眼睛里逐渐浮现的惋惜, 宋微倾身向后,靠着椅背,脑袋微斜, 倚在太师椅后的翘头上, 姿态肆意,说出来的话更是胆大包天――
“王爷无需怜惜,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再说, 王爷不也同样委屈?同为皇后嫡子, 王爷不比那位差些什么。却为了凸显那位的……姑且称之为知书达理、开张圣听吧, 王爷伪装纨绔, 放浪形骸十多年――有您做对比, 才能更加凸显那位的英明, 才能奠定他在阁老与百官心中的地位。可到头来, 王爷不过是在国家危难时挺身而出了一日,击退土匪, 保住邺都, 那位就开始忌惮王爷。如果不出我所料,那位恐怕无意给王爷封地, 放您远走高飞吧?”
她口中的‘那位’,就是时逍的大哥, 太子殿下。
时逍目光落入宋微的含情眸中, 两人在这昏暗的书房内互相看着彼此,没有试探, 没有讥讽, 坦坦荡荡,敞开心扉。
时逍的笑容像穿堂而过的风, 潇洒肆意,他毫不吝惜地夸赞:“姑娘心如明镜。”
世道悖乱,没有谁能一帆风顺走到头,大家都……可怜。
正因为如此,宋微才让时逍不用惋惜‘宋九’的死。毕竟,这已经是既定事实,‘怜悯’不过是‘仁德思想’让旁观者促生的心理慰藉。
所以,她和十六位兄弟不需要怜悯。
他们需要清白,需要在一个清明的朝堂环境,堂堂正正的将名字记录在锦衣卫殉职名录上。
故此,太子故意压着宋微,不给她提升官职,只是赋予她查案权,看似宋微吃了大亏――什么都没捞到不说,还惹得太子忌惮,日后夹在太子和燕王之间不好做人。
但实际上,查案权才是宋微一直以来最渴望的东西。
至于连升三级、出入朝堂,那些宋微都不稀罕。
时逍看着那是真的洒脱不羁、丝毫不恋权的姑娘,电光火石间便明白了宋微的想法。他狭长的眼眸里掠过一丝促狭,道:“太子只想打压姑娘,却不料正好落入姑娘算计。”
“王爷谬赞。并非我棋高一筹,也并非太子固步自封……我总觉得,太子此举还有其他深意。我们每个人只能在自己的认知基础上看问题,且不说太子从未了解过我,就说王爷您,此前不也对我百般阻挠么?”宋微说,“谋攻篇有言‘知己知彼,百战不殆’,对敌时不查敌情乃是大忌。”
时逍完全没想到,在宋微心目中,自己和太子被划归于同一类别。
不过宋微说得也是事实――在发现宋微身份之前,时逍只当宋微满心怨怼,仇视邺都的所有人。因此,即便宋微是受害者宋九的表妹,时逍依然处处阻挠她行事。他不想让宋微把邺都搅得乌烟瘴气,给别的心有叵测的人浑水摸鱼的机会。
时逍当时的举措说不上是轻视宋微,但的确是把她当一个麻烦来对待的。
但宋九不一样。‘他’在邺都任职两年,风评名声在外,时逍信‘他’。时逍还曾不止一次想与‘他’结交,但都被宋九四两拨千斤的阻拦回去。
――锦衣卫指挥使宋九爷不需要交友。
时逍曾把不能与宋九爷结交列为人生一大憾事,哪又能想到,兜兜转转,宋九把自己送到他面前了。
世事变迁,缘分玄妙。
宋微不曾领会燕王的心思,她只是觉得太子以及他背后的官员们不会轻易做决定。
银子这件事……定然还有其他布局。
片刻后,宋微那清丽中带着细微沙哑的声音响在时逍耳边,与这阒静的黑夜相得益彰。
“王爷既然查出十七个锦衣卫是庆云帝杀的,那么想必也从庆云帝几月前的态度变化看出――宋九等锦衣卫死后,庆云帝的人接手了银子,却又在将银子运往邺都的过程中丢失。庆云帝从佯装大怒到真正的惊怒交加。后来,他越是查不到银子的线索,就越是担心这八百万两银子是被周王和文王劫去的。这两位王爷,无论是谁拿到银子,都有能力重整一支所向披靡的军队,自此两王分庭抗礼的平衡被打破,朝纲不稳矣!”
现如今,周王和文王之所以同时投鼠忌器――
其一,是因为庆云帝快死了,在‘先父’葬礼上发动政变、兄弟阋墙,流传到后世定然是一大笑料,两位王爷都是要脸面的人,谁都不希望自己‘遗臭万年’;
其二,那便是八百万两白银这俩人谁都没落到,他们并没有强压过对方的实力,担心自己率先造反,另一位手足在旁边使绊子。他们并不像表面那样兄友弟恭。
故此,以三位阁老为首的百官才有机会将太子扛上储君的位子。
时逍突然明白过来:“八百万两银子实在重要,宋姑娘的意思是,太子将‘厚望’寄予姑娘,其实不仅用姑娘牵制我,更是在牵制周王和文王?”
宋微勾起一丝浅浅的笑,含情眼内眼波流转:“可不是么?太子背后有高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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