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微一言不发, 倒是陈闻之开了口:“先拖出来再说。”
山涧之中的水原本结了冰,当时白晓让黑风寨的兄弟们就是造了船,又在船下布了一层安有轮子的模板, 这才将银子尽数运回来。
现下冬末初春, 冰早就化了,今儿个又下暴雨,山涧内水势猛涨,船体尽数浮在水面上。
等到白晓带宋微和陈闻之到的时候, 他才发现经常和自己接头的汉子不在, 取而代之的是一位穿着黑色夜行衣, 怀里抱着……绣春刀的男人。
那人见到陈闻之和宋微后, 单膝跪地:“陈老, 主子。”
白晓大概知道锦衣卫的等级――只有千户级别往上, 才有可能拿到御赐的绣春刀。而他身边这位宋微姑娘显然还只是个小小的缇骑, 而这位怀抱绣春刀的千户却对她下跪。
这让白晓非常吃惊,以至于他脸上的骇然掩藏都掩藏不住。
宋微脸上的溅过的血已经被雨水刷洗干净, 但红罗衣内雪白的里衣领口还是不可避免的沾染上暗红色, 她说:“先送师父去船上换衣服烤火,其他人运送银子, 去――黎洲。”
黎洲,江南水乡, 杨依依的故乡, 她小姨生前所嫁之处,同样, 也是宋九和众兄弟的埋骨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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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排好行程和路线, 宋微准备孤身一人原路返回。
她正要跳下船,已经换好衣服的陈闻之不顾外面还下着雨, 一出来身子又要被淋湿,他在雨中抓住宋微的袖口,说:“微儿,跟师父走。”
陈闻之手指枯瘦,仅仅攥着宋微的衣服,那一抹绛红色缠绕在他指尖:“你、你表哥和兄弟们身死的事情已经查清,邺都如今混乱不堪,你没必要留在这里。”
随后,他张了张嘴,有些话到底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说出来――庆云帝也为自己所做之事付出了应有的代价,微儿,收手,回来吧。
就在这时,宋微听到一声马儿打响鼻的声音,原来是她从云昆一路骑来的马儿,居然跟着追到了这里。
宋微在陈闻之希冀和期待的目光下,摇了摇头:“师父,仅仅自己知道真相是不够的,不够。”
如同时逍所言,其实朝中很多人怀疑那八百万两银子是锦衣卫监守自盗,他们坚持要从宋家查起。但这个提议被庆云帝否决了,他在八百万两银子‘丢了后’,大张旗鼓的宣扬此事,却并不主张查办。
当时宋微刚从死人堆里被自家族叔救起来,听到这消息后,还感动了好一阵子。
――那会儿她真的以为自己办事不力,害得十六个兄弟惨死,还丢了与国库数额相当的银子。
但现在……看着这熟悉的八百万两银子,宋微什么心思都不复存在。
当初她带着心腹兄弟运送银子回京,担心消息走漏,给谁都没说。却能十分精准的被人埋伏,而且那些人熟知锦衣卫的打法,并不跟他们死缠,只是为了他们押运的银子。
对于一群忠心耿耿的锦衣卫来说,命可以给,但这些要拿去充盈国库的银子绝不能落入贼人之手!
因此,他们十七个人,才硬生生被对方缠斗致死。
话又说回来,当初庆云帝知道锦衣卫十七人不是贼子,才不去彻查十七个人的家族。可一旦新帝即位,此番又被十万土匪逼宫,不论皇宫翻修,亦或者重新选拔内侍与宫女,都得花钱。这钱从哪儿来?国库的银子还能够吗?
更何况,国库银子留下两成不能动用是祖宗规矩――毕竟若是各地有突发的天灾,比如瘟/疫或者洪水,国库的银子是要拿去赈灾的!
那么缺少了这八百万两银子,翻修皇宫还有钱吗?
没有的话,新帝是不是就要重新彻查那银子到底是被何人所截?
因此,宋微不能走,她得留在邺都,找一个合适的机会,为兄弟们翻案!
她一寸寸从师父手中收回袖子,义无反顾的跳下船,白马仿佛感知到她的情绪,情不自禁的用头拱她的手,好像让她开心一些。
陈闻之叹了口气,说:“韦阑,你跟着微儿,她若是受一丁点伤,我就当当年没救过你们一家。”
韦阑当即正色道:“陈老,晚辈绝不会再让主子受伤。”
临走前,宋微托白晓照顾好师父,最后问了一句:“给你们一百万两银子,又给出门出点子攻打邺都、强占皇宫的人是谁?”
白晓苦笑:“这个我真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大当家的告诉我,后来他见我不赞成攻打邺都,这几月来也不找我出点子了。”
宋微颔首,其实就算白晓不说,她也有一个大概范围的猜想。但最后想要确定到底是哪位王爷,宋微还有点拿不准。现下白晓既然也不知道,宋微只能回去后自己根据线索推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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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宋微和韦阑回到皇宫时,雨停了,天色已经将明,满地都是鲜红的血。使得那汉白玉铺就的地面看起来比朱墙还要鲜艳。
战争还在继续,往常早早起来打扫的宫女太监一个都没有,死的死,活的则缩在房子里瑟瑟发抖,并不敢出门看哪怕一眼。
十万土匪,近乎是锦衣卫和禁军加起来三倍的数量。
更何况,土匪们虽然没有战术,其中却不乏有力量很强,或者观察力很敏锐的――一个能单挑五个禁军而不落下风。
战争焦灼着。
周王和文王留守在邺都八里开外的援兵姗姗来迟――他们不是没听到邺都这边在厮杀,只是他们得了自家王爷的意思,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出手援救。
不然,那一百万两给黑风寨招兵买马的银子是白给的?
他们在锦衣卫只剩下不到一千,禁军数量只剩下三千左右的时候才赶到,此时,朝廷军队形成压倒性优势,对土匪展开单方面的屠杀。
有的土匪本来就是为了两口饭吃才加入的黑风寨,本身也不过是村里的‘二流子’,靠着欺负乞丐或者从孤寡老人碗里抢食而活。
打了一晚上,也不过是欺负欺负那些无辜百姓,抢了不少金银细软。现下看到这么多真正上过战场的嗜血士兵,他们的腿都在抖,恨不得立刻投降。
然而暴怒中的周王不肯放过他们:“杀,全杀了!居然敢在父皇病危时候逼宫!陷害本王名誉,全杀了!”
虽说尚食局的宫女和端菜的太监都死了,死无对证,无从分辨是不是周王下的毒,但现在周王的手下都来救难,他也就从葳蕤阁里放出来了,跟朝臣们站在一起。
此话一出,在养心殿外滞留了一晚上的官员们纷纷愧疚。
说实话,他们最开始确实怀疑这是周王在逼宫。
有些大臣已经忍不住悄悄给周王作揖拱手,好缓解内心的羞愧。
――周王是多么豪爽的汉子啊,昨晚先是叫太子‘大哥’,被太子冷落;随后就是被亲父陷害;最后又差点被盖上谋逆的罪名……
这真是流年不利啊。
有些在朝廷上只担了个闲职的侯爵,曾经跟周王有些交情,但后来一直担心他谋逆,就不敢跟他来往。现在忍不住凑在她身边,说:“邡兄啊,我跟你说,得空了不如去大相国寺拜一拜,去去晦气。”
周王怒目圆瞪,把这位侯爵吓得后退一步,但他随即笑了笑,说:“行行行,听你的,去拜一拜。”
有他开了个头,其他人纷纷问好:“周王大度。”
“王爷大气。”
周王冷笑一声:“大气什么,外面那群孙子害本王名声,全都给本王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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