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卫们常来的这家酒馆不大,屋内除了正中央和窗口处各放了个炭盆外,只摆了三张八仙桌和几条长凳。客人不多,老板的闺女端了菜后就坐在靠墙的空桌边打哈欠。
下值的锦衣卫们围坐在靠窗的桌边吹天侃地,桌上摆了两坛酒,一碟花生米,一盘盐水毛豆,还有一小碗卤肉。
另一桌喝酒的百姓见宋微这一桌都是带刀锦衣卫,说了几句话匆匆结账走了。店门一开一关,裹挟着雪花的寒风吹进来一阵,很快又被阻隔在外。
于丁被冷风一吹,上了头的酒意渐渐消退,他就是在这时候发现宋微似乎喝醉了的。
坐在他对面的姑娘一手拖着腮,愈发显得脖颈纤长,下巴尖尖。她另一只手松松的捏着茶杯,里面盛着满满一杯酒水——旁人正起哄劝她喝下去。
“宋微姑娘颇有前指挥使之风,这杯我敬姑娘!我先喝为敬!”
“我也再敬姑娘一杯,先干为敬!”
烛光昏黄,照得那酒水愈发清冽,却远不及宋微姑娘眸光之潋滟。
中所千户韦阑酒力不错,连喝六大碗也不见上头,他听见于丁这么说,仿佛这会儿才意识到他们这么多男人给一个姑娘家灌酒是有多么不合适。
就在韦阑准备摆手装好人,劝宋微别喝了的时候,宋微似乎察觉他的意图,飘忽无定的视线忽而落在他脸上。
作为习武之人,韦阑对压迫感的感知比常人要敏锐几分,最直观的反应便是身体会比脑袋更快地进入戒备状态。
直到宋微笑吟吟喝完杯中酒,于丁站起身跑过去为宋微挡酒后,韦阑才发现自己的手已经不自觉捏住了刀鞘——在刚刚宋微看他那一眼的瞬息握住的。
这是一个刻入骨子里的下意识的动作。
锦衣卫握刀分两种,一种是遇到强劲的对手,握刀会增强自己安全感;另一种则是执行巡逻或者护驾任务,随时保护陛下安危。
这两种情况下,锦衣卫握刀的方式也不尽相同。前者是两只手同时分别握住刀柄和刀鞘,后者仅仅握住刀鞘。
而韦阑刚刚就是下意识的握住了刀鞘。
——这个习惯性的动作,是在他还是百户的时候,在前指挥使宋九面前练出来的。
他摩挲着刀鞘,思绪不自觉便飘到去年腊月,同样的冰雪天,同样的……吃东西。
但身边人不一样,那会儿,韦阑身边的人是齐嘉玉。
当时,宋九和禁军统领一起负责邺都布防,‘他’对锦衣卫的要求便是在当值时间内,时刻握刀,严防歹人。保证年关期间邺都百姓安全。
韦阑记得,年关巡防中,自己跟齐嘉玉分到一组,负责巡逻御膳房,检查进出人员。
御膳房做得东西要入陛下之口,一向是检查中的重点,这里的御厨、太监、宫女的家族关系全都被查到三代以上,而且是被东厂、锦衣卫和禁军三方各查一遍。
三重检查下一般不可能出事。
因此,韦阑就有稍许懈怠。毕竟往年都没出过什么事,今年也不大可能出差错。
偏生齐嘉玉做事认真,巡逻起来一丝不苟,冰天雪地里依然握着刀,严格遵守宋九指挥使的要求。
韦阑那天起晚了,没来得及吃早饭,肚子里空空的。他让齐嘉玉放哨,自己去御膳房要两个肉包子吃。齐嘉玉一面催着他快点,一面板着脸去放哨。
韦阑笑嘻嘻的应了:“知道了知道了,多谢嘉玉哥哥应允。”
年华正好、身高腿长的青年人笑起来,眼睛里总是泛着光,后厨的大宫女看到他们就心生欢喜,韦阑要几个包子她就给几个,还都是馅儿料十足的肉包。
韦阑笑着道谢,给嘉玉也带过去俩。
齐嘉玉性格可以称得上古板,他并不接包子,只是皱眉道:“巡防期间,不得饮食。”
韦阑知道他的脾性,并不恼,只是说:“唉,你不吃,那可要白白便宜外面的野狗了。”
他作势就要扔出去。
齐嘉玉一双黑眸定定的看着韦阑,眼底满是不赞同。且不提每年因为饥荒或者收成不好而饿死的数十万百姓,单单说他们锦衣卫,凭着那点奉银,都不可能顿顿吃得上肉包子。
韦阑这个拿包子喂狗的举措,完全可以称得上暴殄天物。
韦阑最怕嘉玉老学究说什么‘路有冻死骨’的长篇大论,他双手举在脑袋两侧,作投降状,说:“好吧,我说笑的。我上回见指挥使赏你水,你都喝了,怎么我给你的包子你不吃?”
熟料,说宋九宋九就到,‘他’作为指挥使,要兼顾整个皇宫巡防。这是宋九上任后负责的第一个新年,每天夜里睡不足两个时辰,全都在操心布防的事情,而且事必躬亲。
可想而知,当时不仅韦阑被罚了,就连跟他玩闹的齐嘉玉也一起受罚。
自那以后,韦阑便时刻牢记宋九指挥使的眼神,努力做到不出差错。
可宋九已经死了三个月了,韦阑也由百户升任为千户,他居然在宋微微醺的目光下,下意识的握住了刀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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