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章
季澜知道任处安对于由艺的片子很期待。
于是他快速地瞥了一眼段峥嵘, 双眼稍稍眯了一下，“你……”
刚发出了一点儿声音，却又闭上了口。
他从口袋中拿出了自己的手机, 点开了跟段峥嵘的对话框, 迅速打字。
季澜：《三日》这个项目你帮忙紧盯着点儿。
季澜：任处安的演技，我看问题不大, 只是咖位上确实稍稍欠缺。
季澜：你看看由艺那边有什么条件, 咱们这边尽量满足。
由艺的片子都是文艺片。
文艺片本来就受众很少，票房很难爬得上去。
如果主角都是大众从未听过的演员，没有多少粉丝可以为了自己的偶像贡献票房, 那就更难获得高票房了。
所以, 就算任处安的演技再好，由艺肯定也不会轻易选择这样的新人演员的。
演技不那么完美、但却足以称得起整部电影的演员多的是，何必非要用一个粉丝基础不太好的新人？
在这样的情况之下取舍，恐怕谁都不会拿自己的票房去冒险。
想要上由艺的片子, 注定需要让暗蓝这边用上不少力气，甚至是用资源置换的方式，去换这个角色。
在季澜看来，只要是神仙姐姐希望能够拿到角色，实力也足以配得上这个角色……
那他一定会想办法达成的。
只是不要让神仙姐姐知道这些就好, 他不希望神仙姐姐会在心里有所负担。
段峥嵘感觉到自己手机的震动, 默默低头看了过去。
视线扫到了季澜的消息，心中“啧”了一声。
他算是彻底知道任处安在季澜心中的地位了。
他认识的季澜, 何曾几时这样过？
任处安是个好苗子，也确实值得培养。
但能叫季澜都这般主动、这般豁出去的，整个世界上，恐怕也就只有任处安这一个吧。
……
在见过季兴那副可怜而又脆弱的模样之后, 任处安每天工作再是疲惫，也一定会记着登录一次游戏，跟季兴说上几句话。
再次登录上游戏之后，她发现季兴房间中被褥换了一套，由薄变厚。
她看了一眼游戏中的状态，竟然已经是九月初了。
耳机中传来了一阵不大的水声，任处安寻着水声打开了旁边的门。
昏暗的灯光中，季兴背对着她，正坐在小板凳上，身前是一个不小的铁盆。
季兴正在洗自己替换下来的衣服和床单被褥。
他的身形瘦削，从背后看过去单薄得叫人心疼。
任处安看了，心中一阵酸涩涌出。
她稍稍调整了一下嗓子的状态，用轻快的语调说道：“崽崽，我来了，想我了吗？”
季兴的身影一顿，他快速寻着声音转过了头。
伸手抹去了溅在脸颊上的一点儿肥皂泡沫，他的唇角有上扬的趋势。
耳机中传来了他活力而又欣喜的声音，“神仙姐姐，我分班考试分到一班了！”
秋日的夜晚有些凉意，这小屋之中也很是简陋，昏暗的暖黄色光芒照在季兴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在他的眼下打出了一片阴影。
一向沉默而冰冷的模样，在此时变得柔和又童趣。
终于有了那么一点儿小孩子该有的样子。
十几岁的孩子，本该天天如此，每天都自由自在地快乐成长的啊。
任处安的眼神柔软了不少，她喜欢看到季兴崽崽这副模样。
趴在酒店的大床上，她双手撑着下巴，双眼注视着屏幕中那个像是在和家长讨奖励一般的少年，嘴角也跟着往上翘。
“崽崽超级厉害啊！”她夸赞道。
想要故意逗弄一下可爱的季兴，于是她又补充了一句，“不过呢……我倒是也不算很大的惊喜。”
季兴本来带着明显期待的表情，在听到了任处安的补充之后果然慢慢暗淡了下去。
他垂下了头，放在身侧还沾着肥皂泡沫的手紧了紧。
“神仙姐姐，我会考全班第一名的。”
所以，不要对他失望啊。
顿了半秒，他又重复了一遍，眼神变得坚定了起来，“我会考第一名的。”
任处安喜欢季兴这样的眼神。
不是最初那种厌世的、冰冷的眼神，也不是后来偶尔会出现在脸上的那种饱含了淡淡怯懦的模样，而是坚定地、自信的，打心底里觉得“自己可以”的表情。
崽崽成长了啊，不是表面上的成长，而是内心中的成长。
心中忍不住涌现出一股自豪来，这是她养成的少年呀。
于是她用温和的声音说道：“你会考第一名的，我也早就料到你这次肯定能分到一班，所以……实在是没什么可惊喜的嘛，平时看你习题册上的正确率，我就知道你可以。”
季兴微微怔了一下，他眨了眨眼。
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又被神仙姐姐故意逗弄了，他的脸上浮现出了淡淡的不满。
像是闹了别扭一样，他气鼓鼓地鼓了一下自己的腮帮子，不再直视着声音传来的方向。
忽然转回了身，他继续洗自己盆子里的脏衣。
呜，真的好想捏季兴的脸啊！
任处安被季兴鼓腮帮子那一下可爱到直接在床上翻滚了一圈——
崽崽真的太太太太太可爱了吧！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孩子！
如果自己真的有这样一个可爱的弟弟，她真的太可了！
兀自在被子里翻滚了两圈之后，她这才安静了下来。
手指在手机屏幕上戳了季兴的后背几下，当然季兴是毫无察觉的。
“好啦，故意逗弄你是我的不是，冬天这么冷，你的手一直泡着冷水，以后会痛的。”
任处安开始温声讨好季兴，让这个过于智能的崽崽不要再跟她赌气。
“衣服就放下吧，我来帮你处理。”
游戏中是可以直接用金币帮季兴洗衣服的。
很多天签到下来，金币她有不少，足够季兴的日常生活用了。
可季兴跟没听见似的，依然一动不动地稳稳坐在小板凳上。
双手一下一下地在冷水之中搓着自己的衣服，连声音都不给任处安一个。
任处安瞧出来了，这小子在跟她赌气。
她轻轻地“哼”了一声，一个气音从她的鼻息中传出。
她撇撇唇，双眼微眯，故意恶狠狠地说道：“崽崽，你这样不乖，故意赌气的话，小心我以后再也不来看你哦。”
季兴的背影一顿，怎么看都是有些僵硬的。
尽管他从神仙姐姐这句话的调皮口气中听出，神仙姐姐并不是真的觉得不再来看他，可他还是下意识的心中一紧。
忍不住地去多想，思绪都混乱了一点儿。
万一是真的呢？
万一神仙姐姐真的不再来看他呢？
他不能允许这样的事，因为他自己的任性而发生，就算是万分之一的几率也不行。
于是他立刻放下了手中的衣裳，转过了身子，看向了声音的来源处。
那张白净的小脸显得闷闷的，似乎有点儿委屈。
说出话来的时候，声音比平日里那冷冷清清的少年音要略微绵软一些，像是跟他那双手一起，在水中泡过了一遍似的。
“别的同学，考试成绩好的话，都会得到奖励。”
“……”
任处安微微怔了一下。
她还真是的，就想着逗弄季兴崽崽一番了，竟是连这么简单地问题都没想到。
刚刚季兴那么明显地开心起来，跟她用献宝一样的口吻说起自己被分到一班，也一定是想要得到她的表扬，得到一些小小的奖励吧。
“是我疏忽了。”
她看了一眼游戏之中的时间，已经不早了，快要到睡觉的时间了。
于是她把小房间的门大大地推开，说道：“时间不早了，快去上床睡觉吧，说不定……明早醒来就可以看到奖励哦。”
季兴点点头，站起了身，又摇了摇头。
他一边走回了床边，一边说着，“我不用神仙姐姐花钱给我买什么东西，我只是想……”
顿了一下，他用那双暗夜一般漆黑的双眼，看向了屏幕之外，像是带着期许一般。
“神仙姐姐，你能讲一讲你做演员的事情吗？”
没想到季兴竟然会想要听她讲这些事情，任处安有点儿意外。
季兴这是对演员这个职业感兴趣？还是想要了解她？
她虽然只是个小演员，但好歹也是在圈子里混了两年，给一个十岁出头的少年讲一讲故事还是没有问题的。
于是她应道：“可以啊，你想听什么我都可以讲给你听。”
季兴漆黑的双眼中有明显的喜色，他点点头，“谢谢神仙姐姐。”
“哎呀，这有什么好谢的。”
任处安自己也很愿意跟季兴分享自己的事情，这样可以拉近不少她和季兴之间的距离。
跟着季兴的视角一起来到了床边，还顺手花金币，让游戏系统自动开始洗衣服。
任处安是打算等着季兴上了床之后，再开始给他讲演员的事情。
却不想，季兴一动不动地坐在床边，双唇轻抿着，一双漆黑的眼睛往屏幕之外望着。
两人大眼瞪小眼，陷入了沉默。
等了片刻，见季兴还是规规矩矩地坐着床的一角，没有半点要动身的意思。
任处安终于忍不住说道：“到睡觉的时间了，你乖乖躺好，我再给你讲。”
她这么说完，季兴的脸上有粉红色逐渐浮现出来。
紧跟着，耳尖也悄悄地红了。
他张了张口，似是有些为难，从喉咙中发出了轻轻的“唔”声。
又等了片刻，他才开口，“神仙姐姐，我要换睡衣了。”
他的声音很小，大概是有些不好意思说出口，所以声音闷闷糯糯的。
实在是可爱！
任处安一个没忍住，轻声地笑了出来。
“也是，是我疏忽了，崽崽已经不是一个小豆丁啦，我得回避一下。”
说着，她还是很自觉地闭上了双眼，不再说话了。
空气中静悄悄的。
等了一小会儿，耳机中却并没有传来换衣服般的窸窸窣窣声，反倒是季兴又一次开了口。
他像是试探般问了句，“神仙姐姐？”
“我在，怎么了？”任处安答。
空气中又诡异地安静了一会儿。
任处安有点儿疑惑地睁开了眼，就见到屏幕中，季兴的薄唇轻轻抿着，脸上是一种不正常红晕，神色也有些说不明的古怪。
他这次吐字不太清晰，声音也没有半点儿往常的冷清，“神仙姐姐明明就没有回避。”
说完，他还像是气鼓鼓的一般，稍稍撇了下唇。
“嘿，你这小冰坨子，我闭上眼了，怎么就不算是回避了？”
这个小冰坨子，真是人小鬼大，表情不多，心眼儿倒是不少。
这明显是故意的，想要诈她一波。
不过想来也是，季兴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想要说没有心眼，那也是不太可能的。
察言观色之类的，他应该也是手到擒来吧。
有点儿心眼挺好的，省的吃亏。
任处安冲着手机屏幕，恶狠狠地做了个鬼脸。
而后很是故作不满地说道：“实在是太叫人伤心了，崽崽竟然这么不信任我，我是那种人么？”
季兴想着神仙姐姐平时故意逗弄他的语调，还有见他被逗弄了之后那轻快爽朗的笑声，闷声没说话——说是很伤心，可语调上哪里有一点儿伤心的样子嘛。
他已经快要十四岁了，又不是小孩子，神仙姐姐当然还是要回避一下的。
不然的话……
他是真的会害羞的啊。
脸上罕见地出现了难为情的表情来，季兴没说话。
他站了起来，像是要英勇就义一样，小脸紧绷着伸手就去脱自己的上衣。
任处安一下子闭上了眼。
她当然也觉得回避一下更好。
又不是变态，非要盯着一个十几岁少年的身子看。
窸窸窣窣的声音停下来之后，任处安睁开了双眼。
季兴已经规规矩矩地躺在了床铺上，整个人都陷入了柔软的被褥之中。
只有他的小脑袋，还有睡衣背后的小熊帽子还露在被子外面。
少年还有点儿婴儿肥的白嫩脸蛋透着粉红，在灯光下显得红扑扑的。
半遮半掩在被子下面的耳朵更是红得快要滴了血。
也不是不相信神仙姐姐吧，但……
他看不到神仙姐姐，不知道神仙姐姐什么时候过来，又是什么时候离开。
一想到以前在不经意间，神仙姐姐可能撞到过他换衣服的时候，他的脸就忍不住地发烫起来。
任处安看着季兴小脸红扑扑地窝在被子里，颇有一种要把自己整个人隐藏在被子里不叫人看到的架势，身后小熊睡衣的帽子露在外面，毛茸茸地贴着季兴的脸蛋。
她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季兴，倒是……越来越可爱了。
忍不住眉眼弯弯地笑了起来。
“好啦，我真的没有偷看啦，给你讲我演戏中碰到的事情吧。”
任处安这时候已经有点儿困了。
跟季兴聊了这么一会儿，身心都放松了下来，更是觉得有些疲乏。
她长了个呵欠，晃了晃自己的头，想让自己清醒一点。
给季兴崽崽从哪里开始讲起呢……
捋了捋思绪，她开始讲自己第一次进组演一个只有几句台词的小角色时的事情。
那时候她过得其实还是蛮心酸的，也曾经背地里偷摸摸地摸过眼泪，可如今竟然也能平淡地讲出来了，就像那不是发生在她自己身上的事情一样。
时间啊，果然是能够磨掉很多东西。
任处安感慨了一句，“都是一把辛酸泪啊，啧啧。”
季兴很是乖巧地侧躺在床上。
快到了平时睡觉的时间，他那一双黑眸已经有了点儿倦意。
他轻轻地“嗯”了一声，说话的时候带着些鼻音，“以后我长大了，一定不会叫神仙姐姐这么辛苦。”
所以神仙姐姐，等他长大啊。
他会长得高高的，不会像现在一样瘦弱，会能够照顾神仙姐姐的。
真想快点儿长大。
“神仙姐姐，今天等我睡着你再走吧。”
他用极小的声音说着，想让神仙姐姐听见，又不想让神仙姐姐听见。
任处安大概听清了了季兴的话，唇角弯弯，“好。”
眼皮轻轻地往下瞌了瞌，纤长浓密的睫毛扑闪了几下。
季兴窝在床上，耳朵里断断续续地传来神仙姐姐轻声哼着的不知名的歌儿。
今天一定能有个好梦。
……
顺着台阶往上走，一侧的墙上贴满了由艺出品电影的海报。
在看到自己喜欢的片子时，任处安的脸上总会不自觉地露出小傻子一般的笑容来。
啊呀，这片子好喜欢。
哇哇哇，这部原来也是由艺出品的。
噫，是老板的片子。
任处安的眼扫过那些海报，心中一刻不停地嘟哝着，有点儿掩盖不掉眼中的雀跃。
视线落在海报上季澜那张柔和的面容上时，多停顿了几秒。
季澜偶尔还是会为了作品露出这种表情来的。
她忍不住回想起季澜看向自己时，眼中那柔软的暖意，心中微动。
段峥嵘早早就发觉了任处安那停顿了的视线。
他也在楼梯上顿了一下，看着季澜那柔和的表情，道：“这张海报印出来后被抢疯了。”
“诶？”
任处安回头，跟着段峥嵘继续往前走。
“季澜留下这种表情的海报来，可不得被抢疯了。”
段峥嵘推了推眼镜，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一秒，“当时还出了三张签名海报，都被炒出了天价。”
任处安“喔——”了一声，“老板竟然还出过签名海报？”
段峥嵘：……
季澜这位恩人真是，从来都没有关注过季澜吧。
不然怎么会不知道几年前的盛况。
“哎？这不是……不带艺人了的段大经纪人吗？”
明媚而张扬的声音在走廊中响起。
段峥嵘的背影少有的僵硬了一下。
得得得，没想到这么快就碰上这位大小姐了。
话里的讽刺他不是没听出来，不过唇枪舌战他经历过不少，这倒也不算是什么。
他脸上带笑，像是从来都没有发生过什么一般，“梁小姐，又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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