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万字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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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万字章

【第一更·回来了】

家中的牵牛花悄然开了, 不觉已然半月。

秋枕梦刚刚锁了绣坊,便有家中下人飞马而来,报说:“姑娘快回吧, 老爷今日出宫了!”

她又是惊又是喜, 赶紧坐了轿子,用最快的速度赶回了家。

轿子与往常不同, 直接抬进二门。

二门里静悄悄的, 只有两个仆妇在打扫庭院。

秋枕梦走得飞快,一把推开门,叫道:“小哥哥, 你可算是——人呢?”

屋中一个人都没, 只剩下她和红豆站在厅堂,大眼瞪小眼。

半晌,红豆小声道:“姑娘,莫非老爷不打算让姑娘担心, 留在前院了?”

话音未落,秋枕梦已然风似的跑了出去。

二门处比进来时多了好些人高马大的下人,阻拦道:“姑娘,您开了一天绣坊,人都累了, 还是回去睡一觉再说吧。”

“小哥哥回来了, 我总得看看他啊。”秋枕梦疑惑道。

“老爷已经睡了,姑娘何必去吵他。”下人说。

秋枕梦收住脚步, 打量着那些下人。

她眼睛忽然一眯,语气不善:

“专门找了一堆我打不过的人来拦着我,小哥哥会不会正在前院寻欢作乐吧?是女子还是男子?”

“姑娘,这怎么可能啊!”几个下人大惊失色。

趁他们迟疑的时候, 秋枕梦身影灵活地从中挤过,进了前院。

书房里黑着,想是没在里头。秋枕梦转头就去了上房。

·

屋中难得燃起了熏香。

卧房里只有一个小厮,正背对着她做些什么。

床帐挂起,汪从悦仰面躺在床榻上,盖着薄被。

灯烛昏黄的光线跃动在他面颊上,投下一片灰暗的影,愈显得额上伤痕触目惊心。

秋枕梦心里一阵疼,轻手轻脚走上去,挥退小厮,润湿了布巾。

半个月不见,他看起来又瘦了,伤口似并未处理过,已有血线蜿蜒到颧骨处。

甚至薄被下露出的中衣上,都带着斑斑血迹。

秋枕梦仔细地帮他清理伤口周围的皮肉。

她从不曾见过小哥哥如此虚弱的模样。离得近了,还能嗅到浓烈的血腥气,发觉他唇色也泛着不正常的苍白。

联想到多日的没有音信,秋枕梦脑海中浮现出无数话本内容,比如被关起来,被严刑拷打什么的。

汪从悦眉尖轻微地皱了皱,声音虽平淡,却透着点有气无力:“快些擦,别磨磨蹭蹭的。”

“快了必然手重,小哥哥会疼的。”

汪从悦蓦地睁了眼。

他眸子里映着橙黄的烛火,竟有些呆愣的意味。过了一会儿,汪从悦才问:“妹子,怎么你来了?”

“小哥哥一走这么长时间,好容易回来了,我能不看看吗?”秋枕梦有些恼了,“是你叫人拦着我的?要不是我使计吓住他们,还来不了呢!”

汪从悦朝她露出个安抚的笑,说话声轻得快要听不见:“妹子,我怕你看了难过。”

秋枕梦一肚子气慢腾腾落了下去。

她问:“小哥哥,到底出了什么事了?你们内官监怎么和大臣打擂台?你又去哪儿了?”

说着,她将药膏轻轻摊平在汪从悦伤口处,缓慢地按揉。

汪从悦笑意淡了。

她站在床边,俯着身子涂药,而他躺在床上。

汪从悦一睁眼便能瞧见秋枕梦莹白的小脸,还有那双水一样清透的眸。

他无意识地盯着她瞧,脑袋里却反复回忆着半月来发生的事。

起初宫中还很平静,后来有大臣递了奏章进宫,皇帝便勃然大怒,将大半个内官监的人叫去训斥。

余下的内臣们人心惶惶,好不容易等到有人回来,上前去问,才知道半个内官监都被突然弹劾。

只是皇帝这几年,发现严刑峻法也不能阻绝某些人之本性,是以渐渐放宽了要求,这些人才得以无事。

随后又有回来的同僚恼怒地说,外廷那群人简直疯了,狗一样咬人,什么有的没的都往奏章中写,给他安排了个淫人/妻女的罪名。

若非他哭诉一场,又有刑部提上来的卷宗在,说那受害女子因此有孕,险些被冤枉了去。

汪从悦只能安抚他。

本以为事情就这么过去了,谁知紧接着有要回家的同僚青着脸返回,告诉众人,也不知外廷搞了什么鬼,皇帝下令,不许内官监大小官员出宫。

衙门中顿时群情激奋,众人都要找外廷的麻烦。

汪从悦还在好言劝慰,自己却也被皇帝召去了。

然后关了起来。

·

秋枕梦涂完药,见他愣愣的,仿佛在想事情,不由问道:“小哥哥,怎么了?”

“没出什么事。”汪从悦说。

“没出事,你脑袋上那个大伤怎么来的?”秋枕梦接着问。

汪从悦却没有回答,只向她伸出手:“妹子,你陪我躺一会儿吧。”

秋枕梦微微弯着眼睛看他。

这段时间,他们两个虽总是同睡一床,却分盖两条被子,她用尽办法都没能再钻进过他的被子。

如今床榻上只有他所盖的一床薄被,而他却似无所觉,只望着她看。

秋枕梦心中一喜。如此好机会,她怎么可能错过呢!

她才不会提醒汪从悦,说床上少了被子!

秋枕梦迅速宽了衣裳,只穿着中衣,钻进汪从悦怀中。

她膝盖不小心擦过他的小腹,汪从悦身子微微一僵。

紧接着她便彻底躺下来,一条手臂抄在他身下,一条手臂搂着他,双手一圈,就将他结结实实地圈进怀里。

汪从悦那句“妹子,你能不能抱抱我”,瞬间卡在喉咙,说不出来了。

少女的身躯玲珑有致,带着火一样的温度,紧紧地贴在他身上。

而她双腿却小心地避开了他最在意的地方,应是那一瞬的僵硬,已被她牢牢记在心中。

“小哥哥,到底出了什么事呀?”秋枕梦轻声问道。

汪从悦盯着她瞧个不停。

他双眸稍稍眯了起来,眼尾艳红,好一会儿才道:“妹子,若是我寿数不永,没在你前头,你……会怎么办呢?”

秋枕梦瞪圆了眼睛:“小哥哥,那个货郎说你要死了,难不成圣上真的要杀你?!”

“这倒不是,我突然想起来,只想问问。”汪从悦唇角弯了弯。

秋枕梦狐疑地盯着他。

他容色一派平静,尚残留着失血过多的虚弱。

从他神情上什么端倪都看不出来,只是额头的伤痕若为圣上所留,他应当不会出什么事情。

毕竟已经用这种办法出了气。

“小哥哥,你头上这个,是圣上打的吗?”秋枕梦问他。

“嗯,”汪从悦从喉咙里应了声,迟疑片刻,“拿砚台。”

秋枕梦叹了口气。

她心里把皇帝骂了很多遍,可一个字都不敢出口,只能思索着汪从悦的问题,给出个最有可能的回答。

“那得看你走在前头时多大年纪了,若是老了,我就一个人过,若还年轻……以后万一有幸再遇到和小哥哥一样的人,我可能……可能会动一点小心思吧。”

只是这种人不可能再有。

汪从悦颊边绽开一抹笑。

“妹子,”他轻轻地说,“我想亲亲你。”

他亦伸手环过秋枕梦,双唇与她轻轻一触。紧接着,他冒出舌尖,抵开少女齿关,探了进去。

唇舌交缠间,他动作初时还很轻柔,而后渐渐热烈起来。

秋枕梦一开始还有点愣怔。

汪从悦一向矜持得很,每回他们睡前,她不亲吻他,他便也不会要求。

况从前总是悄然而短暂的吻,哪有今天这么热情!

小哥哥不会是挨了顿打,就突然转性了吧!

少女的回应亦是另一番热烈。汪从悦干燥的唇已然润泽。

他忽然就想起皇帝召他的事情。

一路上宫人寂静,带他前往寝宫的小内侍站在门外:“圣上就在暖阁,请汪太监自行入内。”

他原本还算平静的心提了起来,走入殿中,背后的门便死死关紧,如将他锁入一座牢笼。

皇帝杨自彻坐在暖阁中翻着题本,见他行大礼,并未让起,甚至没有提什么弹劾不弹劾,声音里压抑着愤怒之意:“汪从悦,你可真好得很啊。”

他伏低了身子不敢作答,跪了不知多久,才听得杨自彻说出下一句话:

“去司礼监好好反省,什么时候想清楚了,什么时候再出来。”

他亦不知道皇帝让他反省什么,满怀忧虑地去了司礼监。

衙门中已经为他备了一间暗室,内中空空的,什么都无,只剩墙边地上一只蒲团。

“请。”小内侍站在门边,躬身说道。

他在暗室里面壁跪了十几天,除了每日送饭送水时,甚至瞧不见一点光线。

时间和空寂于此时无限放大,区区十几日,却似已然度过了半年之久。

他尚未反省出什么东西,皇帝便又召见了他。

杨自彻的脸色,简直堪比暴风雨前的天空。他冷笑一声,说道:

“汪从悦,朕怎就不知你平日里性子这般倔,宁可在司礼监跪到死,也不肯有半点反省?”

他顿首:“回圣上,奴婢不知要反省什么。”

这句话惹怒了杨自彻,那些之前没让他看到的题本,噼里啪啦扔了他一身。

有题本掉在地上,他瞄了一眼。

那是一个官员弹劾他私藏对食的奏章。

话说得模棱两可,似乎也并不清楚,秋枕梦到底是他的对食,还是他在家乡念念不忘的小妹妹。

而他只能装作不认得这些内容。

“奴婢不懂,请圣上示下。”

杨自彻却不肯放过他,冷淡道:

“自己看了不就懂了?汪从悦,你真当自己蒙骗得过朕,以为朕不知道你借侍奉朕的机会,偷偷学字?”

那时他想,完了。

怪不得后来,皇帝疏远了他,很少再叫他去伺候。

这可是死罪,他或许没法活着再见秋枕梦一面。

他从地上捡起题本,一个个翻开看了。

那些大臣多半文辞华丽得很,他读得很吃力,都是弹劾他贪了营建宫室的钱财,还有私藏对食的。

又是两个死罪。

“圣上,”他依旧低着头,为自己没有做过的事情辩驳,“奴婢并未借差事之私,吞没过国库里半点银钱,亦不曾收过他人贿赂。”

杨自彻脸色这才好了一点:“朕信你。”

他沉默片刻,终于还是招认了:“私藏对食是有的,奴婢不愿认罪,还请圣上莫要太过生气。”

杨自彻不言不语地看着他,已经处于暴怒边缘。

“奴婢与她本有婚约傍身,故而才与她做对食。”

他艰难的,一字一顿道:“奴婢自知犯了死罪。只是奴婢的对食,依从圣上的诏令行事,求圣上对她网开一面。”

回答他的只有一声冷哼。

杨自彻徘徊在暖阁中,脸色阴晴不定。

他不知想起了什么事,本是想召人入内,将他拖出去杖毙的,话都说了一半,最后还是放过了他。

他受了皇帝盛怒下丢来的一砚台,磕头谢恩。

杨自彻指着他骂道:“如今朕还需用你,暂留你一命,滚!”

或许什么时候皇帝不需要他了,便到他的死期了吧。

汪从悦抱着秋枕梦的手收紧了。

真好,他一辈子就这么短,于他也于她,都是件两全其美的幸事呢。

【第二更·过生日】

大约是受了风,汪从悦这次在家里躺了一整天,额头滚烫,烧得昏昏沉沉。

秋枕梦打发人去宫里请假,自己留在家中照看他。

直到日中,汪从悦才真正清醒过来,喝了一小碗粥。

许是烧得厉害,他两颊透着不正常的红,看起来仿佛多了几分血色。

秋枕梦摸摸他中衣,已经被汗浸透了。

“小哥哥,我给你换件衣服吧。”

汪从悦阖着眼,也不知听清没有,只沉沉地“嗯”了声。

虽然是夏天,就这么换衣服也可以,秋枕梦还是将寝衣抱在怀中暖了暖,再伸进手去,快速帮汪从悦脱了换上。

他身子瘦得很,这些日子也不知经历了什么,甚至有一点皮包骨头,摸得秋枕梦一阵心疼。

她停了片刻,见汪从悦对她要给他换裤子这件事没有表示,也不知意识到没有,小声道:“小哥哥,裤子我也给你换了?”

汪从悦几乎睡过去了,没半点回应。

她伸进手去,摸索到腰际,刚要往下拽裤子,汪从悦顿时就惊醒了。

他攥住她手腕,掌心转瞬渗出一片汗,声音又低又沙哑:“妹子,我自己换。”

秋枕梦松开手,将裤子塞了进去:“小哥哥换好了就叫我。”

说着,她将床帐放下去了。

这反应有点可爱,秋枕梦有些好笑又有些心酸。

她知道汪从悦绝不会乐意让人碰触到那个地方。

那代表着他为谋求活路舍弃过的孝和尊严,更是一种受人鄙夷的,卑贱的烙印,是他变得与世间寻常男子不同的源头。

那个微微的僵硬,已令她对一切都心知肚明。

果然,之前没回应她的话,一定是快要睡过去了。

汪从悦从里头拉开床帐。秋枕梦看着他,含笑转移了话题:“小哥哥不在家多养两天吗?”

“圣上只准了一日,”汪从悦重新躺了回去,闭了闭眼,“妹子,我已经好了,你放心。”

他在心里将这件事过了一遍,已经有所明悟。

这回的弹劾多半只是个开始,受到皇帝责罚的,几乎全是他这一派的人,甚至还有一两个并无派别的同僚。

而这一两个同僚,或多或少又与贤妃有那么点好关系。

当真是一次出手,对付俩人。

料想他身上,除了掌印弟子一重身份外,别无令人可羡之处,连他也牵扯上,势必是盯着未来掌印太监这个位置。

汪从悦有些无奈地想,他其实并不在乎能不能登上这个最高的位置,可既然身在局中,那就由不得他了。

他睡了一觉,秋枕梦又给他喂了点药,天色便晚了。

受着哄吃了几口点心后,汪从悦又睡了一会儿。

这一觉并不安稳,似梦似醒间,仿佛还没怎么合眼,天就已经亮了。

好在烧已经退了,身上有了些力气,汪从悦从床上爬起来,自己穿衣裳。

床帐忽然被掀开,露出一张有些困倦的脸。

秋枕梦掩着唇打了个哈欠:“小哥哥起来了啊。进宫后可要好好顾着自己,头上的伤切莫沾水。”

汪从悦脚步虚浮地下了床,秋枕梦立刻挽了上来。

她似乎一夜未睡,眼底有些青黑,瞧得汪从悦很是心疼。

这样想着,他声音便很柔和,藏着安抚的意味,还有些浅淡的愧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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