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一章 番外 2.莹蘼香 Ⅱ
(五)
自那夜后,考虑到颜子慕身体不适,两人便弃了马,如观山玩水的富贵公子般租下一品画舫,改走水路。
沿着浩浩江河南下而行,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待行到一处繁华郡城,远远便听见有泠泠琴音泛泛入耳。
颜子慕走到画舫甲板上,眺目而望。
临近岸边停靠着有一艘华丽无比的画鷁,上有无数琴师乐姬奏出靡靡之音,随风怡然。
他旋即扯了扯戚长临的广袖,“前头好像有热闹看,过去看看?”
“还敢看热闹?”戚长临揶揄地笑了声,手掌顺势滑到他腰际轻捏过,“你这儿不难受了?”
酥软酸疼之感在他指下瞬间攀升,颜子慕一把拍开他的手,讪讪嘴硬:“上次纯属意外。”
谁能想到,他本意是想帮第一美人儿摆脱猥琐男的,却不料自己被人盯上了。
这晌前头不过是琴师互赏才艺,能出什么事儿。
颜子慕吩咐船夫将画舫停在岸边,拉着戚长临找了个本地人打听。
“两位郎君是从外地来的吧。”岸边一看热闹的老伯抚着长须,“这可是高员外家公子举办的一年一度的环佩宴,专门供琴师比拼琴技,周围县城稍微有些名气的琴师都会来参加。”
“参加了有什么好处吗?”颜子慕问。
“那好处可大了!”老伯娓娓道:“高公子说了,若是被评选为琴技最好的琴师能到府上领一千两白银的奖金,第二名能领五百两,就连参与陪跑的也能得二十两纹银。有钱人的快乐,就是这么朴实无华且枯燥呐!”
颜子慕瞬间就听懂了,说白了就是古代版的选秀活动呗,而那个什么高公子,俨然就是赞助商金主爸爸。
二十两纹银……颜子慕摸了摸下巴琢磨,能抵得上他半个月奶茶店的收入。
“你该不会也想参加吧。”戚长临看着他放光的两眼,一语中的。
“咳——”颜子慕清咳一声,“没有没有,我就看看,就看看。”
要是被小人戚知道他又有抛头露面惹事情的想法,明天大概就别想下床了。
颜子慕用小人戚的银子买了两张环佩宴的门票,坐在奢华画鷁临风处,嗅着三秋桂子清香,听着乐姬抱琴歌吹,沉浸其中闲适便是大半个午后。
“有一说一,他们有好多人确实不如我。”晚间走在郡城小巷,颜子慕发自内心地评论。
戚长临侧头看他,“所以?”
颜子慕面露真诚,“没有所以,我只是感慨一下。”
戚长临煞有其事地点头,“既如此,琴音也听了,我们明早就继续赶路。”
颜子慕:“……”
他心中天人交战,最终向强权低头妥协,“好吧。”
时值傍晚,两人寻了家一楼大堂坐满食客的客栈用饭。
而当掌柜的听闻两人还要住宿,却是一顿,迟疑问道:“二位是只住这一宿?”
“是。”戚长临点头。
闻言,掌柜似是松了一口气,引着两人往楼上客房走。
游赏烟霞多少让人疲惫,颜子慕浸在木桶温热浴水中几乎就要睡着。
明月东升,戚长临用干燥的浴巾将人从水里捞起来擦干,“阿慕,别睡。”
颜子慕哼哼唧唧地睁开眼,不满看着吵醒他的人,“怎么了。”
戚长临道:“这家客栈,不对劲。”
颜子慕裹了浴巾从他怀里蹦跶到地上,四周看了看也没瞧出异样,问道:“哪里不对劲?”
正当戚长临启唇要回答之时,颜子慕忽而抬手一把捂住了他的嘴巴,凝神闭了闭眼,复又神色复杂地对上他瞧着自己的目光。
“好安静。”颜子慕不禁蹙眉道。
这家客栈过于安静了。
戚长临拿过挂在屏风的秋日薄衫替他穿上,仔细去听,一时间除却衣物摩擦过的窸窣声,耳边再无一丝其他声响。
“方才我们在一楼吃饭时,大堂那般热闹,按理说住宿的人也该不少,怎么也不可能这样安静才对。”颜子慕清醒过来分析着:“而且看今日环佩宴座无虚席的情境,周边城镇前来看热闹的人比比皆是,客栈就更加没道理会冷清了。”
“不对劲的地方可不止这个。”戚长临站在他身后,低头贴耳,“你看这家客栈的床头挂了什么?”
颜子慕循着他视线看去,那是一把驱邪所用的桃木剑。
戚长临道:“我们一路走来,你见过哪家客栈会挂桃木剑的?”
颜子慕想了想,还真没有。
两人对视一眼,心照不宣的放轻脚步,推门而出。
客栈数十间上房,足有一半以上燃着烛火。颜戚二人站在一间光影明媚的房间门前,屏气凝神,却听不见内里半点人声。
两人几乎是同时伸手,房门并未反锁,轻而易举就被推开……空无一人。
颜子慕与他分走两边,一间房、一扇门,将整个客栈客房排查了一个遍。有些房内挂桃木剑,有些门窗贴着黄色符篆,还有些桌上放着整块朱砂石。
全都是辟邪之物。
夜风穿廊过,吹起耳垂一片冰凉。这偌大的客栈,只有他们二人。
(六)
颜子慕在一间屋子的墙边角落,找到了一根染血的琴弦。
戚长临手指轻擦过窗台,指腹上并未沾染太多灰尘。
“整间屋子尚算整洁,应是近几日才刚打扫过。”戚长临道:“而从这根琴弦和今日掌柜略显慌张的神色来看……如果我猜的没错,这家客栈前不久死过人。”
而且,死者应是从外地前来参加环佩宴的琴师。
颜子慕登时打了个哆嗦。
“怕了?”戚长临偏头看他。
“嘁。”颜子慕很是不屑,“老子连契丹的梦域迷阵都走出来了,还会怕这个?”
戚长临微挑眉梢,低笑着拉过他的手,故作胆怯的捏了嗓音,“可是我怕了,阿慕可会保护我?”
颜子慕又是一个哆嗦,这下是鸡皮疙瘩都掉下来了。
他唇角倏而勾了勾,忽然就起了点坏心思,用指尖轻挑起戚长临的下巴,眉眼盈盈,“既然怕了,不如长临哥哥叫声好夫君来听听?”
戚长临眼睫颤动,酝酿了一瞬,“好夫君——”
颜子慕:“……”
大兄弟,您可真是能屈能伸,节操一地。
颜子慕松开他的下巴,不再胡闹,转而捻起那根染血琴弦,“走,我们去问问那个掌柜。”
客栈掌柜被两人吵醒的瞬间,整个人都抖了三抖,像是怕极了的模样,半天才睁开眼。
直到看清他床边的是颜戚二人,掌柜才松了口气,惊魂未定地拍了拍胸口,“两位客官,这大晚上的……您二人有什么需要?”
“我们需要向您询问点事儿。”颜子慕开门见山,拿出琴弦举在掌柜的眼前。
掌柜见到此物,眼底瞬间晃过一丝惶恐。
这一细节自然没逃过戚长临的眼睛,他道:“掌柜的莫怕,我们是官府的人,眼见命案自然没有坐视不管的道理,只是希望您能将客栈中发生的事情详细告知我们。”
原来,这桩命案发生在前日夜里。
死者正如戚长临所猜测的那样,是名琴师。
“可惜了。”掌柜叹息道:“那位琴师是在当天环佩宴初选中拔得头筹的,谁知在夜里就遭遇了不测。”
颜子慕问:“此事掌柜为何不报官?”
掌柜又是一声长叹,“我哪里不想。”
“可那高公子……”掌柜顿了顿,唏嘘道:“高公子得知消息后,当即拿了百两白银过来,硬要我隐瞒下这事,否则前来参加他环佩宴的琴师还不得逃之夭夭?”
“咱这小老百姓哪里敢忤逆高公子的意思,只能好言好语规劝前来住店的琴师,另寻客栈。”掌柜道:“若非二位是明日就走的客人,我定也是不敢留的。”
颜戚二人点点头,表示了然。
回到房中,颜子慕问他:“明日还继续赶路吗?”
“明知故问。”戚长临哂看他一眼。
颜子慕打了个大大的哈欠,连衣服也不脱就往床上躺去,困倦闭眼,“那我明天要睡懒觉,不准吵我。”
戚长临好笑看着他毫无戒备的模样,将床上人的姿势摆端正,“隔壁可是死过人的,你还睡得着?”
“有什么睡不着的这不是有你在吗,你又不会让我出事。”颜子慕扯过被子,大咧咧道:“况且这命案十有八九就是那两种情况。”
戚长临坐在床边守着他,“哪两种?”
颜子慕双眼阖着,口齿逐渐含糊,“要么是有同行嫉妒那位琴师,想要除去竞争对手,好自己拿到那一千两的头筹奖金;要么……”
话音戛然而止,戚长临下意识问:“另一种呢?”
半晌无人回答,他再侧头看去,床上的人已经半张着嘴呼呼睡去,嘴角甚至渗出一丝涎水。
分明是一副透着傻气的睡姿,戚长临却莫名觉出几分可爱,连眉眼都染上宠溺,在颜子慕额头落下一吻。
(七)
次日,颜子慕如愿睡到了日上三竿,站在秋日并不燥热的阳光下,伸了个懒腰。
客栈掌柜见两人便装出门,并没有要退房的意思,犹豫后还是忍不住提醒他们不如换个客栈住宿。
戚长临掸了掸衣袖,“掌柜放心,我二人有自保能力。何况我们既知晓了城中命案,就断没有坐视不管,再由歹人行凶的道理。”
他说话间,客栈外恰有一行人走过,各个衣裳花里胡哨,还有两人扛着一个箱子。
颜子慕瞬间就被吸引去了注意力,忍不住感慨:“这衣品……怕不是染缸里刚滚过一圈。”
他不过是调侃说笑之语,掌柜听了却是忽而一颤,“大人啊,这话可说不得。”
“为何说不得?”颜子慕疑惑。
“大人您看。”掌柜抬手向他指了指,“领头那位就是城中高员外家的公子,都是只手遮天的富贵人物,万万是招惹不得,胡侃不得的呀!”
颜子慕耸耸肩不以为意,“只手遮天又如何,您忘了我们是谁了?”
那掌柜被他提醒地一拍脑袋,“嗐,是小人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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