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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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梦里的那个孩子,满眼里是这样的乞求,可是那时候,回应她的只有空荡荡的陌生街头。

肖甲梓看着她,微微失神。知道她心地善良,没想到善良到如此滥爱的地步。也是,若不是她这么容易心软,当初怎么会去“破坏”他的隔离治疗呢?

或许他的目光有了些许温度,烫到了她,她看着他笑了一下:“你是在想我是个滥好人吧?其实……我只是在回报而已。我自己以前就是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儿,是师父一家收留了我,给了我一个家。”不知是不是因为饮酒的缘故,眼神里微微氤氲了雾气,目光似乎穿过他望向虚无的远处。声音越来越轻,渐归沉默,似乎陷入了回忆。

耳边响起轻轻的话声:“说给我听。”他前倾了身体,温柔又执拗的语气,近在眼前的瞳眸,如深湖般让人沉溺的注视。

微醺酒意在她脸上洇出两抹晕红,在她的眼中蓄满水色,波光粼闪,笑容艳如夜花盛放,黑夜似乎都被耀得退却了几分。

“嗯……好吧。我跟师父第一次遇到的场面,可有意思了。那一年我七岁,在一个陌生城市流浪,正遇到掌门和师父在城里采购年货。我就趁他们不注意,钻进了他们的一个包里,躲在里面把包里的干果吃得剩了一包的壳。师父没发现,把我和包一起背上了山,累得他半死。到家一开拉链,我就滚了出来,手拿一个核桃砸向师父。师父一把接住了核桃,很阴险地狞笑着说:小妞,想吃核桃吗?大爷替你捏开……两个手指头啪嚓一下就捏碎了啊!

要知道我躲在包里把那个核桃又捏又咬,折腾了半个小时都没弄破壳啊。我一看这小子是会武功的啊,把我当小偷就地正法怎么办啊,吓得我啊……扑嗵一下就跪下了,抱着他大腿,喊了一句:大侠好威武,收小的为徒吧!……就这样,他虽然只比我大四岁,我却成了他的徒弟。哈哈哈,好玩吧?……咦,不好笑吗?”要知道,无论谁听她这段传奇经历,都会笑翻。

肖甲梓没有笑。他的眼睛里透着微微心疼,沉默半晌,问道:“那么,之前呢?”

“什么?”何桃似乎没听懂的样子,又啜了一小口红酒,“恩,好喝呢,比我们掌门买的干红葡萄酒甜呢。”

“这是半干葡萄酒,有甜味的。干红是没有甜味的。”他解释了一下,但思维并没有被她的顾左右而言他带跑,迅速回转话题:“我是说,你在遇到何止之前,为什么会流浪?”

“啊呀……”她桌子底下的小腿不安分地动了动,脚尖不小心触到了他的腿,抱歉地笑了笑,道:“以前的事嘛,我那时小,父母是谁,家在哪里,为什么流浪,记不清了。你知道每年都有很多孩子走失的,我不过是其中一个而已。”

“那你有找过父母吗?”

“没有,掌门和夫人待我视如己出,我干嘛还要找他们呢?呵呵。”虽是笑着,瞳眸忽然沉凉的温度,却泄露了她的口是心非。

他说:“或许,你可以尝试……”

未等他说完,她忽然堆出一脸悲凄,对月悲号:“何桃大逆不道啊!!三分教养我长大,教我功夫,供我上学,待我恩重如山,我却把何家的传家宝送人了!而且这人他不肯还我啊,不肯还我……”

一边泣血哀号,一边把颤抖的爪子伸向肖甲梓的领口,月色之下,状如暗夜僵尸。

肖甲梓忍无可忍,站起来甩袖而去。

吓跑了肖甲梓,何桃得意地嘿嘿乐了半天。乐着乐着,笑容零落下去。

遇到何止之前的事?

那时她也有七岁了,很多事情记不清楚,也弄不明白,却有一些记忆的片断偶然闪现,几张面孔隐约可见,分不清是真的发生过,还是来自于她的想像或是梦境。

“你是你妈妈的污点,你的存在迟早会毁了她……”

这样的话音穿越时间,刺得她耳膜疼痛。

她用力甩了甩头。时间隔了太久,她记不清了。以前的事,没必要记得。不需要记得。

早晨,肖甲梓一出卧室门,就被门口一个圆圆滚滚的东西差点绊倒,回头一看,竟有一个裹得严严实实的被窝卷儿横在门口。正诧异间,被窝卷动了一动,拱出一个头发毛乱的脑袋,睡眼迷蒙地冲他一笑。

“何桃?!”他讶异地道,“你怎么睡在这里?”

“唔,我怕铜锣帮夜袭,所以守在门口……”

“谁说要你守了?”他的语气格外地严厉,脸色也阴得可怕。

何桃有点委屈,也有点紧张,匆忙地往上起,从被窝卷里钻出来,身上只穿着单薄的衣衫,早晨清凉的空气立刻浸凉了肌肤。肖甲梓恨恨地咬了咬牙,伸手把她拽过来,有点粗暴地揽在胸口,替她抵挡一点凉气,反手再推开卧室的门,揽着她就走了进去。

穿戴整齐正打算往外走的肖尧乖看到他们这般姿式进来,奇道:“咦?桃姐姐?”

肖甲梓手臂用力,把何桃推得坐倒在床上,转头对尧乖干脆地道:“尧乖先出去吧。”

“哦。”

肖尧乖听话地走出去,一出门就被门口的被子绊了个狗啃泥。

一直在旁观望的管家大人,赶忙上前扶起来,替他揉着摔痛的膝盖,叹道:“唉,你们两兄弟,前赴后继地栽在这女人手里……小少爷,跟我说说,刚刚你看到了什么?”

“我看到哥哥很强硬地把桃姐姐抱了进去,扔在了床上。”

“嗷嗷~讨厌啦,小少爷你不要说啦~”管家先生老脸绯红,熊腰一扭,娇羞奔去。

肖尧乖奇怪地挠挠小脑袋:“咦,先是让我说,我说了又不要我说,大人真麻烦哎。”

寝室内,肖甲梓把自己的一件外套丢到何桃身上,命令她穿起来。何桃悄悄瞥一眼他气势汹汹的模样,乖乖把衣服穿起。外套套在她身上尤显宽大,袖子也长了一大截。就这么穿着晃晃荡荡地站在他面前,低着脑袋,跟做错事的孩子一样——虽然她并不觉得自己错了,但他目前正在乍毛,她还是顺着他一点好了。

他忽然探手抓住了她的胳膊,吓了她一跳,抬头望住他,眼睛睁得大大的,象一只受惊的猫。肖甲梓横她一眼,替她把袖子卷上去,露出手来,然后,两手相扣,把她的两只纤手握在了手心。

他掌心的温暖传至她因为睡在外面而微凉的指尖,说:“不准再睡在地上。”

“好。”她乖顺地答道,目光落在两人相握在手上,心底有东西柔柔软软地生长。

“匪徒没有你想的那么可怕,事态也没多严重。”

“哎?这可不敢大意哦。”一触及此事,她的神经立刻绷紧,微蹙眉尖,眼中闪着警醒的光,“上次不小心让他们跑了,他们要是再出现,我一定想办法抓住个活口,顺藤摸瓜,把铜锣帮连窝端掉!必须尽快解决掉这个心头大患,然后……”

“然后,你就能圆满完成任务,拿着坠子一滚了之,是吗?”他的语调突然冷了下去,刚刚缓和下去的脸色再度冰封。

“哎?……”她被他堵得说不出话来。其实她原本是想说,解决掉铜锣帮,他就不必每天处在危险之中,就安全了。

想把话说清楚,他却已甩开了她的手:“滚去……”

未等他说完,她已仓惶逃走。

他望着关上的房门怔住,半晌才飚懊恼地飚出一句:“猪啊……”不知是骂自己还是骂何桃。

快步追出门去,走廊里已不见了何桃的踪影。咒骂一句:“浑蛋,滚得够快。练了轻功就是用来逃跑的吗?”

身边传来一阵痛苦的呜呜声。转头一看,是管家先生,正蹲在墙边捂着鼻子泪水横流。于是问道:“看到那女人朝哪个方向逃了吗?”

“看到了……很多星星。”他不过是趴在门上关心一下大少爷的私~生活而已,那悍妇至于用门拍扁他的鼻子吗?

肖甲梓了然地撇撇嘴角:“那么,你听到她往哪边去了吗?”

管家抬手指了指:“大概是回她自己的房间了。”

怎么,这就去收拾行礼准备滚蛋吗?任务还没完成呢,休想。肖甲梓走到她的房门前,倚在一边的门框上,长腿一抬,踩住另一边门框。

于是,何桃走出来时,就看到某人的腿横在门前,双手抱在胸前,一脸凶狠蛮横的表情俯视着她。

她吓了一跳,愣道:“你干什么?”

他怒气冲冲:“你想滚去哪里?!”

她莫名其妙地就被他的气场震摄住,嚅嗫着道:“我……我想滚去……去吃早饭……”

“那么,吃完了饭呢,打算滚去哪里?”

“……雇主大人滚到哪里,保镖就滚到哪里。”

他愣了一下,头顶的小火苗被兜头浇灭,连被反骂了也没察觉到。讪讪把长腿收回来,敛起嚣张模样,目光左右飘了一下,问道:“那个,你刚刚跑回房间做什么了?”

“不是你让我滚去洗漱的吗……”

没错。他正是让她滚去洗漱。原来他话虽没说完,她也听懂了,并没有误会成让她滚回老家。他的嘴角微抿了一下,眸中浮着敛光水色:“嗯……那走吧,去吃饭。”

二人一迈进餐厅,就感觉到气氛有点诡异。肖尧乖和娅德已就座餐桌前,各自盯着面前的餐盘,神情有点呆滞。他们的身边,伫立了那位三星名厨狄叔,右手持一支不锈钢大勺,在左手心里轻轻敲打着。一身白色厨师衣原本应该是很有亲和力的,但是他此时神态肃整,硬是整出了一身杀气。见肖甲梓和何桃进来,两眼一亮,白齿一露,笑容莫名阴森:“大少爷,桃小姐。请二位品尝在下精心制作中西合璧创新早餐。”

创新?

何桃心里打鼓,有点紧张。看狄叔他笑得狰狞,该不会是真的在菜里下了毒,以报昨晚职业尊严受辱之恨吧?

二人动作有点不自然地落座,低眼,目光落在面前的餐盘上。饶是肖甲梓这般见多识广的人物,见到这早餐的新颖造型,也不由得发怔。何桃更是倒吸一口冷气!

但见餐盘里用白米饭做成圆圆白白的两堆,上面各覆盖了一只圆圆煎蛋,以俯视的视角看下去,像极了沙滩比基尼女郎的火爆部位,还真是……很特别的造型啊。

肖甲梓嘴角抽了一下,抬头看向狄叔:“您做的这份早餐……”

狄叔胸脯一挺,得意洋洋道:“咱们习惯早餐吃煎蛋,桃小姐又建议多吃中餐白米饭,于是我灵感突如其来,创作了这份中西合璧的营养早点:把煎蛋盖在白米团上!哦呵呵呵……大少爷对这份早点还满意吗?”

未等肖甲梓发表评论,肖尧乖就欢快地叫道:“狄叔!您这份早点有没有名字哦?”

“还没有命名。”

“我有个建议!”

“小少爷请讲。”

“就叫夏日海滩。”

“哇,小少爷好有才。只是不知道为什么起这么个浪漫的名字?”

肖尧乖正要解释,却被肖甲梓一把捂住了嘴巴,他面前的餐盘则被何桃迅速地移走。见此情形狄叔怒了!愤愤道:“桃小姐,在下做的早点再好吃,你也不能抢小少爷的!”

何桃结结巴巴道:“我我我不是想抢他的,只是这份早点它它它……少儿不宜。”

一顿早餐在狄叔的怒吼中混乱地无果而终……

抱着围脖坐进肖甲梓的车里,何桃还在忍笑,几乎憋到内伤。肖甲梓横她一眼:“想笑就笑吧。车已经开的够远,狄叔听不到了。”

“啊哈哈哈……”何桃爆发出一阵笑,笑声把她抱在腿上的围脖吓了一跳,它噌地站了起来,两只前爪撑在她的肩前盯着她的脸左看右看,小毛脸儿上满是迷惑,懵懂的模样似乎在问:你怎么了,你怎么了,你疯了吗?……

围脖这一扑棱,肖甲梓一阵紧张,吼道:“让它老实点!”

何桃急忙安抚围脖想让它卧下,不料它大概是被肖甲梓的突然大声惹到了,竟毫不示弱地冲着他呲了呲牙。

肖甲梓见它居然胆敢示威,火冒三丈,嚷着要何桃把它从车窗扔出去。何桃急忙按着围脖的嘴巴,两头哄劝:“乖哦~你别生气~你别生气~乖啊~”

一慌起来,又把劝辞用错了对象,拍着围脖脑袋说了“你别生气”,然后拍了拍肖甲梓的肩膀:“乖啊……”

他若不是要专心开车,准会腾出手来敲她一头包。

今天是周末,他们并不是要带围脖去公司,而是带它去动物医院做检查、打防疫针的。肖甲梓从未养过动物,对围脖充满怀疑,生怕它携带病毒、生虱子什么的。

一名三十多岁的兽医为围脖做全面检查。肖甲梓在旁边等候的时候,目光扫过靠墙摆的一溜笼子,里面关着的各色宠物病号。有狗有猫,有蛇有鼠,大眼瞪小眼地围观着他。顿生毛骨悚然之感。忽然意识到,自己大周末的不去休闲娱乐,却陪着他家保镖来给一只狐狸做体检,真是邪门之极。

“我是有病吧。”他喃喃自语道。

旁边传来兽医的回答:“先生,我们只给动物看病,先生您身体不舒服的话应该到隔壁市立医院。”

肖甲梓额角迸出火星儿一个……

围脖在检查过程中受到各种摸、各种窥视,总算是检查完毕。

兽医:“它很健康,但为了保险起见,还是应该注射疫苗。现在打一针,一周后再打第二针。”示意何桃按住它的脑袋,揪着颈部的皮毛迅速注射了一针,“好了。”

委屈地跳到核桃肩上趴着,尾巴紧紧绕在她脖子上。兽医给它建了一份宠物档案。宠物档案的设计非常拟人化、非常有创意。肖甲梓扫了一眼,发现兽医在“性别”一栏填写了很有爱的两个字:“男孩”。肖甲梓倒吸一口冷气:“这家伙是公的?”

兽医:“没错。”

“那它会不会招来母狐狸,然后一窝窝的生小狐狸,最后弄得满院子都是狐狸?!”他脑海里幻想出肖蕴酒庄被狐狸的大军占领的恐怖景像。

“先生,您想得很长远。”

肖甲梓感觉压力很大,愈发觉得收留这小家伙是个错误。

何桃则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她和围脖不过是暂住,围脖怎么能繁衍那么快?

兽医问他们狐狸的名字时,何桃说“围脖”,结果兽医挥笔写上了“韦伯”二字,硬是整成了洋名。反正是个宠物档案而已,何桃也懒得纠正。

到填写主人名字的时候,何桃填上了自己的名字,递还给兽医时,肖甲梓却伸手拦住了。她不解地看着他,却见他接过那份档案,在主人栏中加写了三个漂亮有力的字迹:肖甲梓。然后递还到她的手中。

她低眼看着自己的名字和他的并列在一起,嘴角抿得弯弯的,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的快乐简直要溢出来。小夹子居然接受了围脖,世界顿时无比和谐啊。

肖甲梓心中却有一个邪恶小人在阴笑连连:先占了宠物,再占了人,循序渐进,蚕食鲸吞……如意算盘正打得热闹,忽觉脸颊上有湿漉漉热乎乎的异物掠过……

是精灵的围脖感觉到了他的友善,就站在何桃的脖子上探过头去,伸出粉嫩的小舌头把他的脸一舔……

肖甲梓顿时暴跳如雷,刚刚构建的和谐状态再度崩溃。

回到肖蕴酒庄已是中午了。一下车,就有仆人上来汇报说狐舍建好了。何桃闻言,欣喜地看了肖甲梓一眼。这人居然早早地就吩咐人准备狐舍了,倒是挺细心的,看来真的打算收留围脖了。恩,两只还是有十分和谐的发展空间!

她领着围脖,喜孜孜地跟着仆人去参观狐舍了。肖甲梓则嘴角噙着一丝笑意,信步向城堡走去。

“甲梓!”

一声甜甜的呼唤从旁边传来,肖甲梓站住了脚步。一名长相甜美的女子站在喷泉边,她二十岁左右模样,精致的透明妆掩不住眸中的高傲,大波浪卷发落在肩头,杏色短裙装的面料层层叠叠堆着,让人只看着就感觉到了柔滑;修长的小腿舒适地交叠,就那样带了几分慵懒优雅地坐着,即使肖甲梓看到了她,她也没有立刻站起来,只含笑望着他。

“你来做什么?”肖甲梓招呼道,眼中原本和煦的温度却悄然凉下去。

“来取几个外景。”容落落刻意忽视他的冷淡,依旧笑得甜美。

“谁准你来的?”他的不悦已清清楚楚挂在了脸上。

“你们的园景是对外出租的,我们公司付钱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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