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样一个天气绝好的晴天,林添丁从养老院的七楼楼顶跳了下来,抢救无效死亡。
我调看了监控,看到他在生命的最后10分钟,独自徘徊在天台的栏杆旁,挥着手臂,不知在对着虚无的空气说着什么。然后10点04分,他翻出围栏,坠楼身亡。
我去了顶楼,站在我爸站立过的栏杆外,俯身向下望了望,不知道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心里想起的是谁?是否曾有过那么一瞬间的后悔和醒悟?
我想着这些,心里突然细细地疼了起来。
这些年,我每年去养老院看我爸一次。起先他还能认出我,我们常常一言不合就吵起来。他骂我不孝、不吉利,是“扫把星”,而我针锋相对,骂他是刽子手,是全世界最愚昧的男人,害了妈妈和妹妹。
后来,他终于彻底地糊涂了,看到我便拉着我的手叫妈妈的名字,以为自己只有20岁——那时候还没有我,也没有辰辰。我觉得心酸的同时,又感到几分痛快:他衣食无忧却没有亲人在侧,也算是晚景凄凉了,这就是报应吧?
所有对父母的痛恨都是会反噬自身的黑暗负能量,我的痛快,转眼又在回家的路上转变成内疚和自责,为我自己的不孝和苛刻。
我反复受着这样双面的煎熬,直到我爸跳楼,所有一切都终止了——这煎熬终究化成了一枚长在我心底深处的刺,它贴着肉生长,不疼,却将始终存在。
护工曾告诉我,我爸常常躲起来偷偷哭,像个小孩一样揉着眼睛,说想“慧慧”。
“慧慧”是我妈的乳名,据说外婆还在世的时候常常喊她“慧慧,慧慧,我的小慧慧”。可妈妈嫁人后不到一年,外婆就走了,就再也没有人叫妈妈的乳名了。
我以前一直觉得我爸对我妈没什么感情,只是把她当作一个不太称心如意的生育工具。直到我爸糊涂了,我才在这些雪泥鸿爪的片段里,发现他也曾像外婆那样,疼惜地唤过妈妈的乳名——爸爸也曾在他青春年少的时候,胸膛里跳动着一颗滚烫的心,爱过还是少女的我的妈妈。
可最后,我们家里所有的美好,都被他的愚昧给毁灭了。
他越可怜,越怀念,我越觉得愤懑和难受。我可以不再恨他,可我真的永远无法原谅他,连死亡都很难改变。
养老院有看护失责的嫌疑,但院长态度诚恳,护工愧疚和害怕的眼泪也如此真实,这些年他们的工作也无可指摘,我放弃了追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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