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心人傲然挺立在海岩上, 低垂眼眸冷冷注视着潮生宫的祭师,就像在睥睨一群脆弱可悲的蝼蚁。她不知那些人为何明知修为与自己相差甚远,却依然要对自己燃起杀意。到底是什么信念支撑着他们,让他们面对魂飞破灭的结果也依然如飞蛾扑火般执着。
凌非焉亦不明潮生宫此举出于何意。她离开望海阁时大祭师汤铭尚还伤重未醒,汤沐冉更不会出尔反尔再派人来抓捕初一, 究竟这队潮生宫的祭师是奉何人之命来的白浪村?初一现在的状态极不稳定, 他们这般挑衅无异于触了失心人的逆鳞, 简直是性命已在旦夕却还不自知。
凌非焉仔细打量带头向初一呼喝的人,只见他虽与祭师同行穿着打扮却又不似祭师, 音容样貌十分眼熟。细想之下忽然忆起那日她初到潮生宫便是在宫门前被此人拦住去路, 尤其提起汤沐笙时他还称呼汤沐笙为笙妹,想来此人该是汤家那两兄弟之一。
于是凌非焉拱手还礼道:“阁下可是汤家公子,在下天御宗凌非焉。”
汤赫见凌非焉认出了他, 只好回应道:“凌尊好记忆,在下奈罗国大祭师之子, 汤赫。”
凌非焉又道:“不瞒汤公子, 海岩上的人乃是我宗弟子凌非一,她生而不幸身负魔劫, 此行东海便是为破除魔劫而来。可惜天不遂人愿,如今她虽有失心入魔之兆,但潮生宫汤沐冉少祭师已允我将她带回天御宗自行处置, 请问阁下为何又携众多祭师到此为难?”
汤赫听凌非焉这般说, 一边示意众祭师小心应对, 一边回应道:“为难?凌尊言重了。大祭师不在时, 我等行事当奉少祭师之命。但现在大祭师平安归来,我等自然惟大祭师之命是从。加之此魔魔心深重魔息至强,大祭师怕凌尊你一人难以将其驯服。何况东海与西岭远隔千里之遥,凌尊要将此魔带回天御宗难免会出些纰漏引发不必要的麻烦,所以大祭师命我等将其就地诛杀以免后患。在下理解凌尊曾与此魔系出同门手足情深,可眼下形势着实容不得私情,还请凌尊为天地苍生福祉谋想,莫要与我等为难才是。”
凌非焉闻言心中有数,看来是大祭师汤铭已经醒转,见少祭师放走她与初一这才急调人手追踪至此。只是没想到汤铭在涤玄真境中险被初一重伤致死,醒来竟还不肯放弃。又或者,正是濒死的恐惧让他深刻意识到初一的可怖,才叫他宁可牺牲潮生宫弟子乃至亲生儿子的性命也要将初一诛杀彻底。
明显感到海岩上传来的魔息忽然汹涌浓烈起来,凌非焉抬眸再望,但见那失心人的周身已经腾起了紫色魔焰。她知道潮生宫的祭师本就不擅伏魔诛邪,而初一平日修为就已是达慧悟近鹤宇之境,眼下这区区二十几人,初一不过三五步轻功便可尽数取其首级。如此,真正需要凌非焉忧虑的反倒是这群以卵击石的祭师了。
为防初一在混沌中出手伤人,凌非焉朝海岩上的失心人摆摆手,希望那失心人能“看在她的薄面”上暂缓出手,转而急向潮生宫来人劝阻道:“我……师妹她现在被魔魂侵袭失了本心,没有明晰的判断之力,你们如此杀意灼灼只会更加激怒她,恐怕二十几条性命顷刻间就会毙命于此。还请汤公子听我一言,快快退去!”
汤赫见凌非焉言辞恳切并不像故意夸大其词只为诓他离去,又想起父亲汤铭从涤玄真境回归时的凄惨模样,不由得吞了吞口水。但一想起父亲开口能说的第一句话便是“不诛此魔死不瞑目”,他还是硬着头皮回应道:“凌尊此言,恕,恕难从命。”
语毕,汤赫扬扬手,祭师们即刻调动真气排兵布阵。此番先行来到白浪村的已是潮生宫中最擅长道法的祭师,平日里他们便是由汤沐冉亲自调jiao的精锐。也正因如此,凌非焉一眼就认出祭师们所结的阵法竟是天御宗的乾天伏魔之阵。她无奈的摇了摇头,邪魔外道不懂道法此阵威力甚大,可初一便是天御宗弟子出身又怎会不知阵眼所在。对她用些别的阵法说不定还能周旋几招,此阵一出简直就是不堪一击。
果然,失心人嘴角微微上扬,露出轻蔑笑意。她足尖轻轻一点微浮空中,右手所持歌风扇上霎时燃起紫色魔焰。凌非焉心中一凛,为什么非一已经发现自己所立之位便是乾天伏魔阵的囚位阵眼却丝毫没有要离开阵眼的意思?她不但不走还反而故意立身其中,就好像在等待着祭师们的群起攻之,她要干什么……?
“阵起!诛魔!”汤赫一声令下,潮生宫祭师便以失心人脚下海岩为阵眼将真气倾泻而出。二十几道汹涌的真气借着乾天伏魔阵的神通交织成极致细密的囚魔网锁,铺天盖地向那失心人疾驰而去。
祭师们的真气分做三股势力,一股化做弥天巨网,将初一笼罩其中,并以初一为中心不断向内缩紧,最终将成为难以挣脱的囚笼将初一禁锢其中。一股攀上了黑色的海岩,牵扯住初一浮空而起的腿脚和她持着歌风扇的手臂,让她无法采取任何行动。第三股则由数人的真气旋转纠结在一起,拧成一道气箭。只见那气箭箭身粗壮有力,箭锋犀利无比,以摧枯拉朽之势直取初一右眼金眸而去。
见此阵势,凌非焉心道这些祭师倒也不是无故前来送死,原来已得了汤铭指点深知初一魔心所在。可惜他们策略虽优,但毕竟双方修为悬殊太大,祭师们仍然不是非一的对手。而非一尚为婴孩时汤铭就笃定她身带魔劫不愿放她一条生路,此役若再折了潮生宫二十几条高手和他亲生儿子的性命,恐怕汤铭便是倾尽潮生宫的人手也要追杀非一到天涯海角了。
让凌非焉担心的事情到底还是发生了。初一明知身处阵眼囚位却依然不肯离去,还任由祭师们将真气攀锁在她的身上,果然是另有目的。只见那失心人轻抖手腕唰的一声展开手中歌风扇,四溢的魔息顷刻见便满布了天空,原本晴朗的天色陡然黯淡下来,扇中海风呼啸而出将铸阵的祭师们向后推去。
祭师们见自己逐渐被推离阵位正在失去对法阵的控制,紧忙多使出许多气力迎风向前,以求回归各自的阵位。谁料那失心人又将手腕一翻,本是迎面平吹的海风忽然便转做了旋转的飓风。可怜祭师们本就以数倍的力量向着阵中心发力,风向如此一转便等于失心人借着他们自身的力气轻松将那二十几人尽数卷进了乾天伏魔阵中。祭师们再想断开真气囚锁摆脱失心人的钳制,却发现他们的真气早已不受自己控制,正源源不断的从气海中被吸纳进漩涡的中心。
“非一!!!”凌非焉已然察觉初一此番欲擒故纵的目的。她竟是要将困阵倒转成杀阵将这二十几人锁进阵眼,取其真气为己所用!
就像,就像村中那具银眼夜魔的尸体!!!
打第一眼看见,凌非焉早就怀疑那尸体为何枯萎得毫无生气。就算是银眼夜魔受了重创苍老体弱也绝不至枯槁到那等地步,想来也是被初一吸收了一身魔息所致。她无暇猜测初一为何不分妖邪魔息或道者真气的要吸纳这许多能量,她只知道无论出于什么原因,这种贪婪的恶行与天下间诛之不尽的低级嗜血邪魔没有任何不同!凌非焉绝不允许初一堕落至此,她别无选择,为了初一,也为了这二十几条无辜的性命,她只得握紧手中炎月剑跃进乾天伏魔阵中。
锋利冷刃闪烁着银白色的辉光,宛如繁星划过昏暗夜空,须臾间便伶俐斩断数人与初一之间的真气联系。倘若换做他人定要对这碍事的女道师深恶痛绝大下杀手,可失心人却似乎并不迁怒那持剑的人。她只是幽幽的望着白衣的女子,仿佛眼前这一幕画面在何时何处也曾发生上演。无论白衣人轻凌飘逸的身姿,还是她清冷隐忍的容颜,抑或她眉宇间沾染着的那一缕化不开的忧愁,都在震动着失心人混沌的思潮。
“聆……”失心人不知自己呢喃着的是什么,可那却是她此时此刻唯一能发出的声音。这声音脱口而出,在她的脑海中经久回荡,带着一股无可回避的颤栗炸裂了她的头脑,让她在混沌之中燃起了痛不欲生的悲伤!记忆中,也曾有这样一个人于云雾缥缈中绝尘而来,挥长剑,斩邪魔,让她不可抑制的渴望近前,却又只能远远的钟情凝望,心如死灰。
谁!!!是谁!!!!!!到底是谁!!!!!!!
失心人右手捏紧歌风扇,左手狠狠扣住自己的额头。她不住的质问自己,向混沌的记忆索要答案,可回想起来的却只有一场腥风血雨的厮杀屠戮。
潮生宫祭师橙底镶金的布袍来源于汤氏一族的半神血脉,与汤氏后人的金色真气一样象征着至高的荣耀,谁知这在失心人眼中却成了致命的杀机。心神恍惚的失心人此刻眼中看到的尽是云霄之上身着金盔金甲的兵将。他们与这班祭师一样,横眉竖目呼啸着要诛杀什么邪魔妖鬼。失心人从不认为自己便是他们口中十恶不赦罪该万死的邪魔,她不过是想要得到强大更强大的力量,这样才能见到她心心念念想见一面的人,只是这样而已。
但如果那些金盔金甲金色布袍的人执意阻拦,那他们便只能,死。
得出阻拦者都要死的结论,失心人金瞳杀意大盛。她并不在意那几条被切断的真气,反而自己将折扇一合,把刚刚吸取的大量真气经由折扇尽数纳入经脉气海。随后,失心人由高处快速翱翔而下,歌风扇最锋利处亦熊熊燃起紫色魔息,直奔潮生宫祭师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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