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崖明陆知悉此事, 亦觉十分震惊。
明崖道初一虽是仙祖叶小舟转世,可前世毕竟是霍乱仙霄的魔君,天御宗若是出手相救难免有包庇之嫌,日后该怎么向天下苍生自立自处。而奈罗汤氏乃是半神血脉,千年前仙尘大乱时便助天斗仙君一戟定下乾坤。如今既坐实魔君筑是我天御宗的仙祖, 天御宗已是万分理亏, 怎还好再去横加阻挠, 于情于理都不如由汤氏牵头处置。
明陆却道仙祖叶小舟率众封印银眼夜魔拯救苍生在先,又创天御宗布修真大道在后。便是堕入魔道,亦是因其一人独自承受夜幽石邪能所致。如今仙祖前生魔劫未休,转世又再蒙难,我等后人深受师门之恩,岂有不思助其勘破魔劫, 反要袖手旁观之理。我等常行斩妖除魔之事本就行走在人魔边缘, 稍有不慎便遭沾染。试想,若是连曾经心怀天下苍生的一代道法宗师为免她人受染而独自成魔都要被世人质疑, 被门下后世弟子摒弃,最终落得神魂俱灭的黯然下场, 势必会寒了天下修道人的热忱之心。
虽然明崖也赞同明陆的观点, 但如果他现在还是当年的道仙宫首徒身份, 不消明陆这般说辞,他也愿意第一个到那涤玄真境中走一遭。可现在他既然身在天御宗宗主之位, 就不免要为天御宗的声名考虑, 为门下万千弟子的颜面着想。况且涤玄真境藏匿沧海之间, 踪迹难寻,境中又是凶险异常,七七四十九日便可将一个人永远从命运轮回中抹煞干净。天御宗若想从中救出人来,岂是凌非焉孤身一人前去东海便能达成的,所以他才迟迟不肯轻易准允凌非焉的请命。
凌非焉见明崖与明陆意见相左,僵持不下,心中更是忧急,直想着时间不等人,干脆就这么夺门出去,先到东海了解情况再说。
正胶着时,凌非茗伴着道灵仙尊急急赶来。
“让非焉去。”道灵来了什么也没问,只一句话便为这场争执定了音。
凌非焉闻言眼前一亮,以目光向凌非茗投去谢意。
凌非茗则借机凑到凌非焉身边,小声得意说道:“你们天枢宫的人都是死脑筋,认准了一件事儿就不会再顾其他,简直傻的可爱。我早就猜到宗主道尊没那么容易同意你的请求,所以你前脚来了道仙宫,我就赶快去问天塔请道灵仙尊来给你助阵了。”
凌非焉有些诧异,轻声道:“师姐怎知太师尊会准我去东海?”
凌非茗挤挤眼睛,小声笑道:“你忘啦,道灵仙尊也是你们天枢宫的呀,傻得……呸呸,差点目无尊长。”
明崖见道灵是凌非茗请来的,也不知道灵仙尊是否已经详细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怕是被凌非茗那个机灵鬼忽悠着做出了决定,再提醒道:“仙尊,这……恐怕不妥。非焉虽然资质出众,但仅以一人之力是绝无可能闯进涤玄真境的。这一去,于天御宗于她自身都不是最好的结果。恳请师尊容我等思虑周祥,再做定夺。”
“不必了,就让她去。”道灵将青衫袍袖一挥,面上展露出沧桑慨叹的神情。
“仙尊!”明崖还想试着阻止,但见道灵已转过身去,便知多说无用,只好向凌非焉嘱咐道:“非焉,此去凶险,量力而行。需知前尘旧事终已逝去,万事当以大局为念。”
“是。”凌非焉闻言,深深呼吸,郑重拱手施礼,向殿上三人道:“仙尊、宗主、师尊,弟子这便启程了。”
“我送你。”凌非茗心知道灵仙尊未与明崖道尊解释,又无离去之意,肯定还有话语要向明崖与明陆相叙,便主动与凌非焉一同离开了天御神宫的大殿。
果然,道灵仙尊见非焉非茗二人离去后,又转过身来,长叹一声,与明崖和明陆道:“执意让非焉前去东海并非是我道灵老朽偏袒天枢宫人,也不单单是身为天御宗弟子见不得仙祖转世蒙难。盖因此乃非焉宿命所致。”
明陆闻言一怔,疑惑道:“非焉的宿命?”
“该来的终究会来……”道灵捻着雪白的胡须,眯起眼睛,思绪仿佛回到许久许久的时光之前。
那时天御宗尚陷在“天御之殇”的重创中未曾恢复,夜幽石流落在外成了道灵最为挂念的心事。因此,他更是暂停闭关问道,由问天塔出来一路沿着道韧可能到过的去处仔细探寻。
待道灵来到道韧的故乡赵家集,这个曾经渔歌阵阵稻米飘香的祥和小村已化作满目疮痍,到处都是被魔物业火焚烧的残垣断壁,满耳尽是凄惨号泣之声。没有寻到道韧的后人,也无夜幽石踪迹,心知赵家集横来之灾皆因天御宗失了夜幽石而起,道灵更是悲情切切心神难安。
不知去留之际,忽有一十二三岁的少年怀抱婴儿立在身前。道灵只道是自己太过心伤,并未注意少年来时动向。又道少年是这赵家集的村民在魔难中失去了家人,便向那少年关切询道:“孩子,你的家人也罹难了么?”
少年摇头道:“是她从此无依。”
“她?”道灵意识到少年所指便是怀中的孩子,又以为这少年与这婴孩或许不是一家,一想到这孩子尚在襁褓便已失去至亲,不由叹息道:“唉,无妄之难累及苍生,皆是我等过错……”
谁知少年却冷冷言道:“不过是自种孽因,自食其果罢了。”
没料到一个十几岁的少年竟会说出这般话来,道灵心头一震,正要仔细端详少年,却被少年将那婴孩塞在怀中。道灵下意识接下孩子,正要询问。少年脚下轻点便已退开很远,唇齿未动,清亮的声音就阵阵传入道灵脑海。
“她与天御宗有缘,你且精心将她抚养长大。有朝一日魔君现世之日便是她此生历劫之时,只管让她去就是了。”话音未落,少年便像忽然来时那样不见了踪影。
道灵怔怔抱着怀中婴孩,若不是那孩子的重量就在臂上,他真怀疑方才发生的一切都是一场幻觉。然而襁褓中的孩子睡得甜稳安详,仿佛这世间的一切动荡纷扰都与她的清梦毫无相联。道灵不由得将怀中孩子抱紧,愈加心疼感慨。
究竟是怎样的宿命,才会让一个刚刚出世的孩子去承受魔君现世才能渡破的劫难啊。
将婴孩带回天御宗后,道灵为她取名非焉,便是因此一问。非焉是个女孩,就此托给明心照看。待到非焉又长大些,才转回天枢宫拜在明陆道尊座下。
往后的岁月,非焉尽如少年所言与天御宗道缘不浅。幼时通过入宗试典,少时又得上古法器,年纪轻轻便达鹤宇之境,更是五宫首徒中的佼佼者。只是凌非焉面颊上时常带着清冷,目光中也难掩彷徨迷茫,好像她本不属于此间,也不属于这个世界。
凌非焉成长出众让道灵心中甚慰,也愈加不安。夜幽石尚未寻回,银眼夜魔亦未捕获,不知何时魔君也将重现于世。那少年所言,隐隐有仙尘再乱之兆。凌非焉的劫,将对这一切有怎样的影响?而那神秘的少年到底是什么人……
道灵深藏心中的所有疑惑,终于在凌非茗带来的消息中迎来了解答之期。魔君转世之人竟是门下弟子,凌非焉从不知少年所言便自求前去化解,整个事情的发生和发展就像冥冥中已经写就的故事,让道灵不得不遵从少年的指示,放凌非焉去面对此生的命劫。又或者,是因为道灵发现他允准凌非焉请求的瞬间,她眼中的坚定终于驱散了的曾经迷茫,焕发着生命鲜活的神采。
而此时,东海的沧浪怒涛中正有另一道灵魂在混沌中饱受煎熬。初一不知自己被囚禁在前尘的幻境中过了多久,但她十分清楚自己早已不在汤沐冉的心照幻境中了。
汤沐冉引导她回溯的前世,充释着温暖、幸福、悲切与哀伤。她的神识仿佛与叶小舟合为一体,由生至灭,每一丝的情绪,每一寸的感觉都是那么真实。
初一发现叶小舟是心甘情愿死在天御大神的剑下,甚至于她觉得那一瞬间就是自己亲手将利刃引进了身体。她能理解那份心情,那种只要靠近所爱之人一分一寸,生死便也无谓的情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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