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罢了。”道灵一声叹息, 向初一露出前所未有的严峻表情,正色道:“此事关乎天御宗仙祖清誉,未弄清真相之前绝对不要向任何人提起,记下了吗?”
“是。”初一诺下。
道灵相信这样的理由和命令口吻足以让初一对此事守口如瓶,但其实那年汤沐冉与他所言却并不只如此。他永远忘不掉汤沐冉与他说过的那些骇人话语, 尤其在这位年纪轻轻就已是东海奈罗国继任大祭师的女孩面前,已过耄耋之年的道灵丝毫觉察不到她的青涩懵懂。那女孩有着与年龄不相符的从容睿智, 微带笑意, 淡定坦然,口中讲述的却是仙尘大乱之灾,说起叶小舟堕落成魔的迷踪,说起乱上仙霄魔君筑的身份,甚至说起天御大神虽亲手将魔君叶小舟毙于剑下, 但却不知为何本该神魂俱散的叶小舟竟得转世重生再归人间。
回想当时,尽管道灵对汤沐冉的话还将信将疑,却早就被汤沐冉仿佛洞悉一切的强大气场深深折服。他还记得自己思虑许久才与汤沐冉道:“汤氏一族承天意眷佑,有料察天机之力, 少祭师此言老夫定当铭记在心并力求印证。只不过……”
汤沐冉闻言, 淡然应道:“我知道老仙家想说什么。察事吐实虽是我汤氏一族的使命,但天御宗风风雨雨屹立千年,除妖斩魔济世苍生的赫赫威名皆是代代天御宗弟子舍生忘死浴血而战换回来的, 我又怎会无端将贵宗仙祖的隐秘旧事往尘世间随意乱说呢。”
道灵略略欠身, 感谢道:“多谢少祭师体谅。”
汤沐冉却是眉头一扬, 继续道:“若不是大祭师十分笃定魔君筑已转世再生, 我今日也不会与老仙家提起此事。天御宗藏有二十五件上古法器,其中歌风扇正是叶小舟的法宝。他日叶小舟魔魂复醒定会归来重寻此物,到时必将又是场人间浩劫。”
道灵闻言,心生凛然,与汤沐冉道:“原来少祭师是要提醒天御宗早做准备,老夫详备记下了。”
汤沐冉瞥了道灵一眼,见他面上内疚神色愈加严重,又若无其事的目视远方道:“老仙家不必自责,天御宗遗失夜幽石恐引六界血光之灾实属无奈。可我汤家本已将魔君元魂封印,却因一念之差未能将其扼杀。他日魔君重临东海仙尘再乱,汤家恐怕才是难辞其咎的千古罪人。”
仙尘再乱……
不知为何,道灵的脑海中不停萦绕着当日汤沐冉的警告。汤氏预言千年未错,依汤沐冉所说,大祭司汤铭既然敢断定魔君已经转世,便是有了确凿的证据。如若不是,为何歌风扇一千三百年无人能动却忽然寻了新主,定是扇中元魂与转世魔君遥相呼应!而这个被它选中的新主,又在接近夜幽石后坠落梦魇窥得仙祖入魔之机。这种种机缘混在一起,莫非……
道灵将严厉的视线落在初一身上,审视许久,直看得初一莫名紧张阵阵发毛,这才叹口气道:“最近几日你不要再去封魔殿净化夜幽石了。”
“嗯?”初一一愣,没想到道灵竟会这样吩咐。
“这也是为了你好。”道灵拜拜手,示意初一下塔,边走边道:“你虽登了涂明首徒之位,可深究起来不过才在天御宗修习了三四年而已。终有其他天纵之才凌于人上,但要论起持明根基却还远不及其他四人,甚至尚不如那些修习了十年二十年的高阶弟子深稳。此时夜幽石刚离魔窟不久,沾染了太多太多血腥邪气,一旦在净化与转化间稍有拿捏不当,你便会反受其害走火入魔。方才你自己也说过,心中从未知晓却目睹了梦中的一切,那不正说明夜幽石已经对你产生了不良影响吗。”
“竟是这样。”初一黯然点头,嘀咕道:“还以为我终于可以为净化夜幽石出份力,没想到却还是抵不过它的侵袭。”
道灵道:“随我出去吧,切记你我塔中所言万不可与他人提起,便是门外那两人也要暂时保密。还有歌风扇,如非必要也别再与它血魂共映。归去后你要勤修持明,什么时候能够连续三月无梦,再来问天塔找我。得了我的允许后,方可再去封魔殿尝试封印夜幽石。”
“三个月无梦?太师尊,这太难了呀。”初一只觉梦乃人入睡后自然而生控制不得。道灵要她连续三个月不能做梦才能再进封魔殿,着实是为难人。
道灵却意味深长的摇头道:“梦中事,梦中解。倘若入不得梦,那还不如无梦。你且听我的便是。”
“哦。”初一不敢质疑道灵的决定,只好不太情愿的应下。本以为看见歌风扇上的字迹是自己修为高升的结果,谁料到却无端牵扯到仙祖成魔的秘密过往,还累得自己不能再与凌非焉一起净化夜幽石。而且不能去封魔殿便罢了,又不能把真正的原因说出去,岂不更显的自己这个新晋首徒徒有其名而无其能了?初一只觉这次自己可真是亏大了。
两人出了问天塔外,明陆和凌非焉皆对道灵拱手相迎。道灵向初一点点头,初一便垂着头走到了凌非焉身边。
凌非焉见状不明所以,怎的方才还兴冲冲进去,现在却像是被霜打过的茄子垂头丧气的回来,道灵太师尊究竟在塔中与她说了什么?
明陆也注意到初一情绪变得十分低落,正要与道灵询问,道灵捋捋胡须,与明陆道:“非一入门未久持明根基尚浅,夜幽石至邪,不知不觉间已侵袭了她的心神扰了她的修行。你且回去在涂明宫另择一心性沉稳的弟子接替非一,暂行净化之事。至于非一何时能够再进封魔殿由我来决定。雪顶天寒地冻,不宜久留,你们下去吧。”
“……是。”看得出来明陆心中还有疑虑,但见明陆态度坚决且并无多言之意,也不好多问下去,只得带着初一与凌非焉下山去了。
路上明陆问起塔中情形,初一想起道灵嘱咐,只好说是自己修为不精,梦也好,扇也好,都是受夜幽石影响心念动荡的产物,要修到三月无梦才能再进封魔殿。
明陆听了,也察觉不出什么异样,毕竟问天塔乃是天御宗历代青玄真人飞升九霄的圣地,在塔中成魔这种匪夷所思的事,可能真的就是一场无来由的睡梦而已。况且歌风扇乃是仙祖叶小舟的法宝,又怎么会在上面题一首那么露骨的情诗呢。而且早晨初一来时他还检查过,扇上并无字迹。定是初一小徒连日净化夜幽石耗了太多心神,将梦境混作了现实。最重要的是,师尊道灵也认为是初一受夜幽石侵袭乱了心念,那这一切看似巧合,其实不过是虚惊一场吧。至于暂代初一行净化之事的人选不消说,定是在首徒之战中一招惜败的高阶弟子非玉了。
忽然不必再去封魔殿,初一霎时悠闲许多。但她还是会每日在封魔殿前目送各位首徒进殿,中午也会像非玉那般为大家备好茶点。美其名曰诸宫首徒来涂明地界行事,她作为涂明首徒自然是要尽好地主之谊。这话一出,其他几人不知内情,只道初一可真逗趣,七峰五宫千年来都同属西岭紫麓,到她当了首徒还给分出宾主来了,唯有凌非茗暗知原因笑而不语。而凌非焉则是默默的饮茶吃糕,时而漫不经心的瞥看瞥看初一,要是被初一发现,便就若无其事的望向别处去了。
待到晚上,明陆又邀初一到天枢宫闻圣院帮忙整理古籍,说是那日轻功输了须要兑现。初一欣然应下,一来在浩瀚书海中整理头绪的难事可助她磨练心性,二来枯燥的事做得多了夜里岂不更好入眠。三来么……
初一从高高的书架上抽出几卷典籍,透过书间空隙偷望殿中桌案后的人。书案边,凌非焉正捧着本杂书看得入神。这半月来,任凭初一如何勤修持明却最多也就三日无梦。远离夜幽石后倒是不怎么梦见问天塔、叶小舟、歌风扇那些事情了,没想到凌非焉的身影倒成了入梦常客,每每让她在梦中欣喜无比,醒来却又无奈万分。
看看手中的《息梦术》,初一本想与凌非焉讨教一番,却又不忍打扰那沉迷书中的人。加之此刻闻圣院中还有许多晚读的弟子,初一更是心虚,生怕自己近了凌非焉的身一时忘情,被人发现什么端倪。
正此间,忽然有人从殿外进来。凌非焉与初一同时望去,但见是一名传讯弟子紧随着凌非茗来到了闻圣院。不等传讯弟子出声,凌非茗扬了扬手中信函,与凌非焉大声道:“非焉!看,是她的信!”
“嘘……”眼间殿中读书的弟子都被凌非茗吸引了注意,凌非焉将食指放在唇边,示意凌非茗不要在闻圣院中大声呼喝。
凌非茗不好意思的笑笑,便将那信函上的三颗红色珊瑚薄片指给凌非焉看。凌非焉见了,猛然站起身来,急步向凌非茗走去。
她?她是谁?初一将凌非焉急切的样子看在眼中,心里忽然不是滋味。也不知是谁的来信竟让一向沉稳的凌非焉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向那个小小的信函。
“可是少祭师的信到了?”凌非焉的声音有些微微沙哑,透露着紧张的情绪。
“三颗红珊瑚,不是奈罗汤氏还有谁。”凌非茗故意捉弄凌非焉,将那信封往凌非焉面前递去,又在凌非焉伸手来拿的瞬间把信抽了回去。
“呃……”传讯弟子面露尴尬,不好打断凌非茗逗弄凌非焉的“雅兴”,只得小声道:“非,非茗凌尊,能让我……我亲手把信传给非焉凌尊吗?”
凌非茗闻言,眉头一挑,拍了拍那传讯弟子的肩头,大咧咧道:“嗨,你传我传不都一样嘛。而且你现在也亲眼看我把信传给非焉了,总该放心了吧?”
传讯弟子面露难色,支吾道:“若是普通信件,偶遇凌尊便由凌尊带来也是无妨。可这是封蓝螺封印的汤氏密信,若我不能亲手将它交给非焉令尊,便是失职……”
“师姐,别为难她了。”凌非焉闻听此信竟是蓝螺封印,更是焦虑无比,再没心思陪凌非茗玩笑,即刻站在了传讯弟子这边。
少祭师?红珊瑚?奈罗汤氏?蓝螺封印?
初一不知何时偷偷潜在了三人附近,将几人的对话听的清楚。虽然她并不清晰知晓三人对话的内容,但也大概猜到这是一封来自东海奈罗汤氏的重要信件。奈罗的大祭司是汤铭,少祭师不就是……汤沐冉?!
一想到这个名字,初一就莫名涌起阵阵混乱酸楚。凌非焉也好,凌非茗也好,甚至连她的亲妹妹汤沐笙还有图巴尔那个大老粗都对这个神秘的女子充满仰慕之情。尤其一涉及到与汤沐冉相关的话题,凌非焉马上就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这感觉,怎么说呢,就像当初自己偷偷爱慕凌非焉又不敢表明时一模一样。
难道!初一心中一震,非焉不能回应我的感情,不会是她早已心有所属!而那个人就是汤沐冉吧?!
强烈的挫败感忽然侵袭了初一的脑海,想想汤沐冉与凌非焉年少相识,朝夕相处了五载青梅时光,又是东海奈落的少祭司,精通各种咒术道术灵术鬼术,还有万民尊崇的先察天机之力。虽然不知长相如何,但根据汤沐笙那伶俐可人的样貌来看,定然也是个标致的美人。而自己却是个成日只顾没出息的做着春梦,进封魔殿净化夜幽石不几日便被赶出来的天御宗史上最丢人首徒……换做自己是凌非焉,当然也选汤沐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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