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三章 白羽
客栈二楼的卧房，昏暗的纤薄的帷帐之下，夜影顺从地伏在沈若君白皙的颈窝，从未央宫带出来的蚕丝锦被，松松垮垮地盖在他们两个身上。
有了他这个大火炉暖被窝，沈若君睡得极为踏实，苍白了数日的脸终于有了几许暖色，闭目沉睡的模样少了白日的凌厉，竟美得如画中仙。夜影看得心醉了。
为了不让自己离开，即便睡了，被子底下的大手仍将他牢牢攥着，就这么害怕他逃走吗？但，仅此一次，他只出去一会儿，很快就回来。
夜影小心翼翼地缩着手掌，轻轻地缓缓地抽出沈若君的手心，屏气凝神直至最后一毫厘脱离，他才松口气。
还没等他换口气，整个人就被沈若君伸手给环抱得死死的。
“想去哪？你哪也不准去，陪着我再睡一会儿。”沈若君半梦半醒地轻声喃喃，脖颈动了动摩擦他的额头。
宫主都发话了，他哪还敢再乱动，转头望向隔间，轻柔的月光透过窗棂洒在地上，迷蒙着黎明前夕的暗白，天终于快要亮了。
宫主一晚上不肯放人，只得委屈秦医师在那洞中多待一阵子，但他保证，等宫主早上醒来，便去山上把秦医师接回客栈来，当面给他赔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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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南山林，山坡下的青石洞口，夜影特地堆放的荆棘已不见踪影，冒着莹莹火光的洞中，秦怀玉躺在干草堆上，英俊的脸不带一丝阴郁，天生微微上翘的嘴角，即便是昏迷睡去，仍像是在微笑。
几块干净的石碓上，摆放着一个方形的檀木药箱，面上雕琢的月桂花纹已经磨去了棱角，带着岁月侵蚀的痕迹，身着金色华服的男人，站立在洞中，硬朗的脸部线条，深邃的眼眸望着药箱。
他伸出满是刀痕的手，触摸着那药箱上的纹理，就如同在触摸他的心爱之人一样，十多年了，你竟然还用着这个药箱。
男人侧头看向秦怀玉，他以为秦怀玉早已将所有与自己有关的一切都销毁殆尽。他也以为此生再也不能与他相见。
如今这一幕，是缘分吗？
男人转身蹲下，柔柔的目光凝聚在秦怀玉的身上，便再也挪不开，他对他的思念长达十一年之久，他每日都在忍受着思念之苦，他有多少次想冲进未央宫里，带眼前这个人离开。
可是他知道他不会愿意跟自己离开，他跟他早已经是形同陌路一般。若是有朝一日小玉见了自己，他想他应该会毫不犹豫地提刀相对罢，所以，他只得在这样一个深夜，在他睡着了的时候，偷偷地看一看他。
这些年不见，小玉真是长大了，有了成熟男人的标志，白皙的下巴泛着点点青须，五官也褪去了少年时的稚嫩，更为明朗，真是如玉兰花一般动人。
能这么近距离地看着他，自己还真得感谢一个人，那就是沈若君身边的那个俊侍卫，但他此时也想杀了他。
那家伙一声不吭，把他心爱的人就这么抛在这荒山老林，独自一人跑去会情郎。他是个睚眦必报的人，今后必定叫那个侍卫以死谢罪。
男人伸出宽大的手掌，缓缓的靠近那张俊朗的脸，尚未触碰到一丝一毫，手指却止不住地颤抖，手背上凸显的血管，转变成了骇然的暗黑色。
这纠缠了他十多年的寒冰之毒，至今仍不得解，日日吸取他体内的纯阳之气，再继续下去只怕自己也活不长了，他缓缓收回右手藏于广袖中。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男人半蹲半坐在草堆旁边，静静地凝望着躺着的人，好似怎么也瞧不够，好似要将过去十来年的遗憾都补上。
男人至今仍然记得多年前的那个午后，那时候的他还是青葱少年。
白云如绸缎一般漂浮在湛蓝的天边，就像是横亘在苍山的背后，他屈膝坐在青草匍匐的山坡上，漫山遍野的金盏菊像星光一般点缀着青草地。
和煦的日光明亮的有些刺眼，却仍不及蹲在不远处的那个少年身上散发的光环夺目，少年稚嫩的脸庞，脸颊细密的绒毛因阳光的照耀，而泛着柔光般的线条，小鹿般的双眼，专注地盯着地上的一株嫩绿的青草。
秦怀玉是那么地痴迷于医药之术，以至于被自己盯着看了半晌，却毫不知觉。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对那张脸，百看不厌。
那一颦一笑他都看得极为仔细，他知道少年一颦眉便是心中不愿，一噘嘴即是极大不满，耷拉着眼是心有委屈，但他鲜少会因此而发声，他总是默默地把一切情绪压抑在心里。
他总是独自把那些糟糕的情绪掩埋，做所有人的开心果。
看，他又咧着嘴角笑了，细白的手里握着那株青草，石黄的泥土粘黏在龙须一般的根茎上，在他手里来回摇摆，少年向他招着手，兴奋地跑来。
少年可能永远都不知道，就在这一刻，他在心里暗暗起誓：这辈子请让我来护住你，不管你是否同意。
忽然，洞外一声夜莺轻啼，将男人的思绪拉回，微微侧头看去，黎明的曙光已照进洞口，呈现出半截椭圆的光圈，天将要大亮，他要走了。
纵使他不舍得离开，也不得不离开，自己不能这副面孔出现在他的面前，让他瞧不起。他更害怕看到，秦怀玉那清澈的双眸沾满对他的恨意。
男人垂下眼眸，坚毅的站起身，转而毫不犹豫地走出洞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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