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靛蓝般重逢
十一月底的远旺寺,寒冷蔓延入骨髓,香火却依旧鼎盛。
那之后,每年这个时间,江楚努都会来这里,让自己的心灵沉淀下来,在民宿房间里大哭一场,仿若自己还是十四岁的模样。
寺庙的大钟敲响了十二下,江楚努双手合十在心中做了最后的祷告,从蒲团上起身,她掸了掸黑纱上的香灰,离开了远旺寺。
回民宿收拾行李,检查随身小包,拔出房卡,坐电梯下楼,到一楼柜台办理离宿手续,一切和往年一样再平常不过。
除却,今年入住的这家民宿很新,似是新建。
去年这个地段好像还是一家连锁面店,江楚努通常待两天一夜,虽说通常现在不是旅游旺季,但,此趟选择的这家民宿似乎的确没什么客人,有点不科学。
不过她每年到远旺寺来的两天整个人都会颓废一圈,智商也会掉线,所以也无心去追究一家新开民宿的不合理之处。
她即将离开,再坏的事情都将与她无关。
然而,坏事恰恰如期而至。
只见前台长得油光发亮的肥硕中年女人挂断前台和客房连接的内部电话,朝江楚努翻了个白眼,吹了一口气,操着一口不流利的普通话道:“小姐,你昨晚在房间里抽烟啦?睡觉不注意,我们民宿雪白的床被子都被你烫出了三个洞呐!一个洞100块钱,你要罚款300才能走哩!”
江楚努瞬间睁大了双眼,右眼突突跳了几下,一度怀疑自己幻听了,这年头还有此等低俗愚蠢之碰瓷?这怕不是一家黑店?
她强压下内心的愤怒,和中年女人乘电梯上房间检查对峙。
打扫民宿客房的阿姨唯唯诺诺站在屋内,原本纤尘不染的床铺已经翻乱,被子尾部不大不小排成圆环的确有三个烧破的洞,而床头柜上赫然散落着一包拆开的硬壳中华和燃了半截的烟头……
呵!做戏都小家子气!
宰客的黑心民宿,怪不得门庭冷落,几乎无客源入住,对外来孤身一人弱女子能坑一个是一个啊!
江楚努有个洁癖,无论入住酒店还是民宿从来不睡他们的床和被子,她行李箱里有自备的睡袋。
至于抽烟更是无稽之谈。民宿到处透露着蹩脚的马脚,玻璃柜里的供应香烟都是软壳中华,这床头柜上的却成了硬壳中华?
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眼前亏该吃还是要吃。
她微蹙眉头,手心交叠,面露愧疚之意,张口道歉:“不好意思,老板娘,可能我疏忽了,您刚才说多少钱?”
“三百块,小姑娘一个人以后出门在外注意点。”中年女人见女子软糯好欺,便也不再凶神恶煞。
“三个洞三百块,每个洞一百对吧?”
“是啊!小姑娘快点结账……”
说时迟那时快,中年女人话音还未落地,江楚努拿起玻璃柜里的打火机往被子三个洞地方点去……
霎时火苗窜起,被套上的三个小洞瞬间变为一个大洞!
与此同时,老板娘杀猪般的叫骂穿破小小房间,扬手就要去推搡江楚努。
江楚努一手按住中年女人粗壮的臂膀,另一只手从随身包里抽出一张红色人民币拍到油头粉面的老板娘脸上,不疾不徐:“过年压岁钱提前!给你买卸妆油!”
说完脚下生风,一鼓作气飞下楼,出民宿,掏出手机就把这家民宿投诉到了消费者协会,打的直奔火车站。
透过车后窗玻璃,江楚努看到老板娘领着几个彪形大汉追出民宿,怒吼骂嚷的声音不绝于耳,渐次随风传来,她阖上车侧窗,将噪音和寒意一并隔绝在外,闭上眼睛假寐。
回到樊州已是次日凌晨,从火车站到公寓花了一个多小时,樊州的夜依旧星星冉冉,城市霓虹交错,绽放着尾日的余光,就算入冬仍然有阵阵暖意涌入心头。
前脚刚踏进家门,爷爷的电话踩点到来,报完平安,江楚努脱了浅藕色薄款棉服,直接栽倒在松软的大床上睡死过去。
南北方的温差啊!这么些年依然无法适应。
城市在此刻酣睡,而樊州
第一人民医院急诊科依然亮如白昼,忙碌的白大褂们穿梭在走道、病房、科室和并不密集的人流中。
如果这个世上有哪两个地方永远有客人:一个是天堂,另一个就是医院。
“邵医生,你去坐班休息一会吧,后半夜基本上可以阖眼眯会,病人不太有了,今天
第一天上班已经很辛苦了,不巧赵医生老婆突然生产还让你顶个夜班,真是难为你了。”值班护士刘贤特意从护士站绕来关切。
“赵主任是导师,应该的。”邵许峥左手按下圆珠笔笔帽,揣进白大褂左胸口袋里,沉敛深扬的迷人嗓贴着高大清癯的背影传出来,整个人散发出安定的力量。
“邵医生你人好,秩序也要有规矩啊!不能无休止利用他人的善心。”护士长帮衬道。
“赵主任啥都好,就是事儿多。”刘贤附和。
邵许峥看了眼手表,道:“我没事,那我先进去,有病人叫我。”
“好嘞,邵医生你安心休息,基本不会有急症病人了。”刘贤说。
一个小时后,公鸡打鸣前俩小时左右,江楚努被一阵胃痉挛折磨醒,等她艰难地到达距离家十五分钟车程的樊州
第一人民医院急诊科,差点一头栽倒在入口处,是护士长眼疾手快扶住了她。
“小刘,快去叫邵医生,还真是来了急症病人!”护士长的嗓子都冒了尖。
当江楚努以披头散发地被护士长和刘贤护士一人架着一边胳膊撑住身体以防倒下,顶着煞白的小脸,精致的五官因疼痛扭曲在一起,强撑着自己的眼皮不打架的惨烈状态望向对面医生的时候,那张在记忆深处尘封了六年的男生的容颜就这样毫无预兆地赫然出现在凌晨4点10分的急诊科室里,直直撞进了江楚努混沌的视线中。
嘀嗒嘀嗒——钟摆滑动的声音异常清晰,人在生病的时候耳鼓特别脆弱,听觉异常敏锐,每一秒的时间流逝都在让江楚努的记忆不断倒流!
邵许峥!真的是邵许峥!
她知道自己不该表现得如此震惊。
或者说,对面的他震惊的程度一点不亚于她。
毕竟她此刻面如死灰,毫无形象,让人看不出细腻的表情神态。
而对邵许峥来说,选择樊州一医自然有他侥幸的私心在,这里是她生活的城市,总有一天会遇见的吧!
如果他们有缘的话,只是没想到上班
第一天就遇到了。
原来缘分,真的,待他不薄。
当那个萦绕在脑海六年的人突然真人版出现,他还是几不可闻地做了个深呼吸。
然而,她为什么是这幅样子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一直在关注着她,她的每一次公开作品,她的生活,朋友,他们有相重的朋友,才能让他没有断了她的消息,他如是感激,却不曾想,她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一直是精致的可人儿,虽然他如今当医生的变化过程都是源于她,但他绝不想她成为他的病人,这从来不是他的初衷。
在江楚努拼命不让意识游走的片刻,她还没看清邵许峥焦急地问了她什么,就已经眼前一黑,一头栽倒在桌前,彻底不省人事。
江楚努想,这是她长到28岁,
第一次遇到生病真的会痛死过去的真人真事发生在自己身上了,今年也不是本命年,怎么就水逆了呢?
当入冬的暖阳照进窗柩,江楚努的意识回笼,瞳孔聚焦,此刻病床前站满了一排探病的人。
为首的是一位年长的医生,经验老到的模样,当然江楚努也看到了年长医生后面跟着的邵许峥,昨晚接待她的邵许峥!真是他!这一切都不是梦!
毕业之后六年未联系未谋面的邵许峥,奇怪的是,每年去远旺寺的那几天,居然都还会想起他。
可能,他是自己唯一带去过远旺寺的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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