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 九重殇(六)
那是路弥远吗——沈蕴有一瞬的错觉,仿佛那里站着的少年,只是一个长得和他的小朋友一模一样的“人”罢了。
少年手臂轻扬,缭绕的黑雾顺从缠在他的周身,不像江夙那般的肆意奔腾,反而如仆从一般乖巧臣服。他原本秀气苍白的眉眼中此时生出一抹极其浓艳的妖异之色,嘴角却露出一个极其乖巧的微笑:“师叔不夸奖我吗?”
“……”
看着这样的路弥远,沈蕴隐约间明白了些什么。他微微张嘴,又重新闭紧,最后长吐了一口气,有许多不需要说出口的话亦随着这口气呼了出去。
最后,沈蕴也向他笑了起来:“行啊弥远,你瞒得挺……”
“——阿蕴退后!!”
远方司君齐一声厉喝打断了沈蕴的话,他还来不及反应,突然感觉手臂一紧,少年收回目光一看,瞳孔惊缩——被贯穿心窍的江夙扬起了头,居然还没有被斩祓!
难道对方的弱点并不是这里?!沈蕴和路弥远的脸色同时变了。
而男人根本不给两人思考的时间,他喉中发出嗬嗬嘶鸣,赤手一把握住了同春,生生从心口拔出,鬼气眨眼间就将血洞填满,同时另一只手飞探如电,朝着沈蕴的脖颈掐去!
一切发生得太快,路弥远挥出的鬼气堪堪只缠住了江夙的手臂,根本无法阻止那五根收拢的手指。
喀拉。
骨骼碎裂的声音如惊雷炸响在路弥远的耳畔。时间忽然被拉得无比漫长,漫长得他可以清晰地看见沈蕴那双湛蓝眼睛里的亮光是如何消失,身体是如何倾倒,直到最后坠落在地,又发出一声沉滞的声响。
路弥远只觉得脑子嗡地响了一声。
又没有保护好他。我又没有保护好他。……
像是有一把尘封深藏的锁被开启,无数画面从他眼前闪过,这些画面他完全没有印象,但无一例外全是各种模样的沈蕴,在以各种方式的惨死——刺杀,蚕食,甚至是化为片片灰烬,散落在尘嚣之中……
——到最后定格的,是躺倒在小杜河滩上的十五岁的,他的小师叔。
这一幕和路弥远的眼前真实发生的景象骤然重叠,随后,他的视野便被漫天的黑雾笼罩。
.
“这是……什么……”
宫梦锦等人此刻正好抵达,众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前方的一切。
之前情况紧急,沈路二人说要赶来搭救虞守庭他们后便立刻离开,而他们几人犹豫了一下,决定去冒险搜寻另外两名外庭修士。幸运的是没过多久,他们附近的鬼气竟然淡了不少,有了灵息搜索,大伙很快就发现了那两位幸存者,只不过这两人状态也不算好,肺腑已浸染了不少鬼气,也陷入了半昏迷中,如果不找个安全地方做净化仪式的话,污染心窍只是时间问题。于是众人愈发不敢耽搁,宫梦锦便和舒喻一人搀着一个,往沈蕴等人灵息所在的方向赶来。
但如今出现大伙在面前的,是一座无比巨大的“拒阵”——可拒阵不会是如此漆黑的颜色,也不会散发出令人战栗的气息,这更像一幢堪比楼宇的棺椁,将某种不可言说的恐怖存在牢牢关在了里面。
“那是不是沈同修?!”
舒喻眼尖,一下子看见了黑棺不远处躺着的那个红色身影,而在沈蕴旁边还有一个白色的人影,正是丹成掌教司君齐,他似乎正在对沈蕴施什么术,而一见众人过来,便稍稍点了点头。
众人赶忙迎向他:“司掌教,这是怎么回事?其他人呢,还有路同修呢,都去哪儿了?”
“守庭他们在那边。”司君齐示意了个方向后便闭上了嘴,显然并不想回答其他的问题。
大伙见沈蕴被灵光包裹,而身上除了锁骨那一道伤口较重之外并无致命外伤,以为他只是受伤昏迷了过去。宫梦锦等人赶忙去查看守庭等人的情况,她见大伙灵息平稳,苏醒在即,总算是松了口气。
只有燕也归注视着沈蕴,双手拢在袖中略一掐指,顿时皱起了眉。
“沈蕴死了。”
燕少卜话语一落,众人哗然,就连江子鲤的脸色也变了。
舒喻趔趄了一步:“燕、燕同修可不要瞎开玩笑……”
“我从不开生死的玩笑。”燕也归转头看向司君齐,“倒是司掌教的命数似乎……”
司君齐道:“我的命数,我自己心里有数,不劳燕少卜金口谶言。”
燕也归略扬了下眉:“好的。”
“不可能,”宫梦锦摇头,“沈同修的实力我清楚,就算不敌,他也可以全身而退,绝不是这么容易就会死的人。”她转身问道,“司掌教,刚刚这里到底发生什么了?”
“——发生什么了?他可不敢说出口!”司君齐还没回答,一个声音却从宫梦锦身后传出,只见一个外庭修士不知何时醒了过来,他摇摇晃晃地站起指着前方道,“刚刚我一睁眼,就见到一鬼物要袭击咱们,而司君齐竟然叫他‘江仙师’!天底下还有哪个能让司掌教称呼为江仙师的……”
“这些我们都知道了。”江子鲤冷冷打断了他。
那人本以为自己掌握了个大秘密,还想趁机拿捏这江少主一番,没想到对方竟然是这个态度,他表情不由一滞,还想还口,“你们……”
“我记得你。你在第二重幻境时就说自己受了伤,之后便一直在队中浑水摸鱼,”江子鲤又一次打断了他,他扫视了对方两眼,道,“倒如今你既已苏醒,居然还缩在人群中?”
“我……”江少主哪怕脚还伤着,气势却依旧十足,这名修士比他年纪大了两轮,仍被他的质问怵得缩了下肩,男人嘟囔道,“我灵力一直没恢复,难道要白上去送死不成?”
江子鲤嗤道:“窝囊。”
舒喻见气氛不对,连忙缓和道:“我记得您是殷贤仙师对吧,如今时间紧迫,殷仙师还是说回正题吧。您后来看到什么了?”
那位叫殷贤的修士悻悻两声,继续道,“我就看见那小沈剑范过来替我们挡了一剑,之后那鬼……鬼咳……他就发了狂,追着小沈剑范一顿厮杀。”
宫梦锦问道:“然后沈同修就被杀了?”
“可能是吧……”在众人注视下,殷贤倒也不敢撒谎,只道,“因为鬼气太浓,他们又打到了深处,我看不太清了,只知道那里突然冒出了一座黑色的方棺,把那个……那个咳,还有那位小路仙师关了进去。我就看到了这些。”
这人把经过说得一片模糊,根本没有任何有用的内容,宫梦锦咬着下唇定了定神,便朝司君齐走去。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宫梦锦感觉司君齐的容貌似乎比之前苍老了半分——若说他刚刚还像一位年近而立的青年,现在就像是突然平添了几年岁数,连鬓角都多了几缕白发。
可能是乍见到弟子亡逝,心力耗损的缘故吧。她如此想着,开口的措辞便斟酌了几分:“司掌教,您是在为沈同修招魂吗?那个……不妨让晚辈来试试?我们穹鸾有一些秘传的吊魂法术,即使气息一时消亡,我们也可以起死回生的。可以吗?”
她连问了两遍,司君齐却像没听到一样并不接话。宫梦锦蹙了下眉,干脆直接伸手为沈蕴施术,可她的手刚要碰触到衣襟,手腕便被司君齐拉住了。
“司掌教?”宫梦锦惊讶。
“不要碰他。”司君齐道。
“为什么?”
“他赐予的,自可夺回。”
司君齐这句话说得没头没尾,宫梦锦不由困惑,视线往沈蕴身上落去。这时,她忽然发现了一件极其怪异的事——
沈蕴锁骨的那道伤口,正在已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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