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伏过后,处暑紧随而至。一年中最为潮湿、最为酷热的节气终于过去。永川的气候真的稍稍凉了一分,但依旧炎热,大多数人仍需空调降温。
顾铭不喜欢空调吹出的冷风的气味。虽然很微弱,但电能转化的空调风和裹带泥土气息的天然风的确不一样,它存在非常细微的异味。
事实上,顾铭真的没有说谎,不管天气怎样炎热,他一个人的时候不吹空调。于是他就以不喜欢空调气味为理由,向韩贞提出了要搬回客厅睡。
韩贞摇头道:“你不用睡客厅。如果你不喜欢空调的气味,那我们晚上就不开空调了。”
顾铭道:“莫非我们不是因为天气太热才睡在一个屋子里的?”——重点是“天气热”,而不是“睡一起”?他还没有意识到,这句话对韩贞而言是莫大的讽刺。
韩贞低眉敛目,久久不语。这样的问题她回答不了,因为无论她说什么,都将丢掉她仅剩的自尊与骄傲。
当天晚上,顾铭真的回客厅睡了。只不过习惯了空调环境的身子再也适应不了天然的酷热,他不仅热了一整晚,还被蚊子叮了一脸的包。
韩贞的脚已经好了,厨房再次由她接管。她现在也做午饭和晚饭,却不再做凌晨三点之后的宵夜。
饭点时间吃饭的确要比凌晨时段吃饭惬意得多。
这天中午,顾铭习惯性地给韩贞夹了一块鱼,但她好像受了刺激,条件反射般地抽开碗。
顾铭抓筷子的手僵在空中,饭桌前的气氛也完全凝固。
上班时间,左兵拉着顾铭到边上闲聊了几句。他并非好奇心重,爱八卦别人的事情的人。但今天顾铭和韩贞的举动还是引起了他的主意,他想好好劝劝顾铭。
顾铭几乎没听左兵说了些什么,只淡淡地应了一句:“你永远不会知道,一个男人却提不起勇气碰枕边的女人是一种怎样的悲哀。”
顾铭以为他们的聊天到此结束了。怎知左兵的神色变得悲愤起来,他仿佛被人塞了一嘴的辣椒,脾气变得异常火爆。他指着顾铭,用骂人一般的语气大吼道:“你真的以为我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草包吗!?你说的这种悲哀,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顾铭怔住。他想起木缘沂曾聊过的左兵。似乎他们有一次的确差点发生关系,但左兵以肚子痛为理由躲开了。
木缘沂的解释是:“那个笨蛋只爱我的钱,连我的身子都不要。”
顾铭早就发现这个说法并不可靠。如若左兵真的只要钱,那在木缘沂决定不再给他钱的那一晚起,他就该从她的世界里消失。
可没有。左兵生来养尊处优,早习惯了富庶的生活与享受,却甘愿来“欢乐天地”做一个成天受累还受气的少爷。
他分明很爱木缘沂,只不过他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顾铭对左兵的故事产生了好奇,想问。但左兵根本没打算讲述,他沉着脸转身便走了。
***
左兵计算过日子,他来“欢乐天地”已经有半个月了。这段时间里,他学会了许多服务工作,也学到了不少说话的技巧,为人处世的能力有一定提升。他自己也能感觉到,努力工作的确能给人带来充实。他开始喜欢这种忙碌而充实的生活节奏。
工作与生活息息相关,但又泾渭分明。左兵心中有明确的目标,他一边享受工作带来的欢愉的同时,也想方设法接近木缘沂。
他记得清清楚楚,从他搬到栀子苑小区起,他找木缘沂搭话的次数不计其数,但木缘沂一共只对他说了九句话,每句话都不怎么好听,满带轻蔑与讽刺。
他感觉自己真的像一个疯子。这世上也只有疯子在被某人指着鼻子骂的情况下还能傻乎乎地笑。或者说,这世上所有沦陷爱河的少年少女都是不折不扣的疯子,左兵只是这其中的一员。
那种魂悸魄动,宛如电流充满全身的激动与欣喜之感,便是恋爱。
左兵在遥远的中学时代恋爱过多次,只不过他的恋爱和其他少年的恋爱存在最本质的区别。他只懂得暗恋,永远不会把心中的情感述说出来。而且他的暗恋手法高明得很,这世上除了他自己,再也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他暗恋过某个女孩。
他先后暗恋过同校的三个女孩,却从未与她们有过一次照面,一次简单的交流,最神奇的是,其中一个女孩的名字他都不知道。
如梦如幻的暗恋生涯便在高考的最后一段铃声的泯灭下,全都变成了脑海中的记忆碎片。
左兵读书时是绝对没救的差生,他的高考成绩比寻常考生少了一位数。他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复读是浪费时间,上大学也只是浪费钱。所以他拒绝了父母的各种好意,想要靠自己在外面的大世界里闯荡一番。
他的闯荡和其他一些有志青年的闯荡又不一样。人家可以白手起家,创造许多听上去匪夷所思的奇迹。他却成天浪迹在城市里,无所事事,游手好闲。
近一年里,他没尝试找工作,没挣到一分钱,但他比许多人都过得好。家庭条件优越的独生子女往往能享受到许多旁人无法理解的幸福。他的家境很好,他恰恰又是家里的独生子,所以无论在什么时候,他都能像废人一样躺在床上享受锦衣玉食。
在“欢乐天地”KTV的商务板块里,随便一听啤酒就是八十八块,最低消费便数以千计。能在这里消费的无疑都是这一带有头有脸的大老板,寻常大学生连想都不敢想。
左兵闲得无聊,想看看商务和量贩到底有什么不同。于是他打电话给他父母,随便撒了一个谎就要到了一万块,接着就去商务消费了。
然后他就遇到了木缘沂,他看到了她脸上宛如春风万里的迷人笑靥,早就麻醉在他脑中的暗恋神经神奇地复活了。
所谓“狗改不了吃屎”,许多人都改不了内心深处根深蒂固的脾性。
左兵还是只会暗恋。纵然他看着木缘沂心中千百个喜欢,也不敢上去搭话,只能躲得远远的偷看。
说来也巧。那天木缘沂的工作很不顺,一个大老板对她提出了许多无理要求,其中一个要求就是叫她说“我是个任人骑贱人”,说一句五千块,她实在接受不了,就严词拒绝。
她挨了一巴掌,还在大老板的拉扯中被扯坏了裙子。
左兵远远看到她衣衫不整的模样,心中想过一万次脱下自己的衣服替她遮挡身子。可是他行动不起来。
一个只懂得暗恋的人,往往没有勇气靠近异性。
傻人自有傻福,木缘沂路过左兵的包间看到了他。她本来心情糟糕透顶,但看到这个人的傻相,忽然又没那么伤心了。
是她主动找他搭的话。她借走了他的外套,并且彼此留下了电话。
那天以后,木缘沂每当工作不顺情绪低郁或者遇到好事心花怒放,都会打电话给左兵,约他一起吃个饭。
久而久之,两人都熟悉了彼此。
木缘沂发现左兵是一个非常腼腆的人,在面对异性时从不做任何无礼的举动。在这个奔放的时代,像左兵这种傻乎乎的男人实在少见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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