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chapter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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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chapter54

  千禧年。

  顺利度过了所谓的世界末日之后, 人们似乎终于从浮躁中重新沉静下来,不管生活有多平淡, 总好过于没有明天。

  可对于刚满十六岁的少年庄景安来说,宁可没有明天。

  庄北望, 对景安母子来说有如泰山的那个男人没了。

  他死了,死于一场本该和他毫无干系的火灾。

  在从派出所下夜半回家的路上,一个老旧小区线路老化引发的大火,他二话没说地投入了救援之中, 第一次抱出来个七八岁的呛了浓烟的男孩, 好不容易心肺复苏救醒了,又听说还有个不满2岁的弟弟在隔壁。

  庄北望再度返回救人,结果,没能回来。

  得到消息的时候,正读高二的庄景安与母亲白曼贞刚刚在酒店餐厅用完早餐, 准备回楼上拿行李与演出服——下午他将代表南方赛区参加国际青少年钢琴大奖赛。

  那时候, 手机还没有普及,酒店大堂经理犹豫地喊住白曼贞, 问她是否认识庄北望。

  无论多少年过去, 庄景安都无法忘记在那个炎热的夏日里, 那种从脚底心泛上来的寒气,直通天灵盖。

  身体原本就孱弱的白曼贞昏厥了过去。

  直到坐在急诊室外, 庄景安才发现裤兜里原本叠得整整齐齐的参赛通知书已经被手汗蹂|躏成一团废纸。

  白曼贞多年的心疾发作,从鬼门关走了一遭,终于再次睁开眼已经是四天之后, 看着歪在病床边,因为正在发育而又白又瘦的少年与年轻时的丈夫酷似的面容,终于落下泪来。

  泪水掉在庄景安的手背,凉的,他醒来了,看着素来仪态高贵的母亲凌乱的头发,他说:“妈,爸火化了。”

  白曼贞无声地将嗓子沙哑的少年抱入怀里,泣不成声。

  母子俩回到S市,从老街坊周达家里接回了庄北望的骨灰盒。

  葬礼是周达操持的,到场的人很多,大多数都是他叫不上名字的陌生面孔,三教九流,什么样的都有。

  周达说:“庄叔是我救命恩人,他不在了……往后有什么难处跟我说,我一定赴汤蹈火。”

  白曼贞像一个字也没有听见,抱着盖着绸布的骨灰盒如失心傀儡。

  庄景安问:“他救到人了吗?”

  “救了个男孩,想回头救他弟弟的时候……没能出的来。”周达说,“那家是个女人带着孩子住,当晚大人不知道去哪了,就两个孩子在家。”

  庄景安不关心那家是什么情况,他只想知道,那个在母亲心里英雄一般的男人死得值得不值得。

  可就算知道他拿命救回了一个小男孩,庄景安依旧无法断定值不值。

  事实上,少年期的庄景安,对于庄北望一直都怀着难以言说的感情。

  在景安看来,因为右眼失明而从刑警一线退居片警的庄北望就是狗拿耗子的典范,听闻当年白曼贞身怀六甲,将为人父的庄北望因为插手涉|黑案险些丢命,差点害得妻子小产……后来,在景安的印象里,这个英雄主义作祟的男人从来不懂得明哲保身,总是将自己置于险境。

  白曼贞说:你的父亲是英雄。

  在家里的单室间的玻璃再一次因匪徒的打击报复而被砸碎之后,愤怒的庄景安口不择言地说:“他是你的英雄,不是我的,我只知道如果不是他得罪了那么多人,我们就不会被人这样对待!”

  白曼贞给了儿子一巴掌。

  这也是一向温柔的她生平唯一次对孩子动手。

  她说服不了庄景安,庄景安也无法改变母亲对那个“不负责任”的父亲的深情。

  所以庄北望去世之前,父子俩十数年如一日的,不太亲近。

  时至如今,庄北望撒手人寰,白曼贞旧病复发,原本天之骄子的庄景安奔走于校园和医院之间,能维持学业成绩良好已着实不易。

  家里的钢琴落了厚厚的一层灰,就算他坐在钢琴面前也弹不出一首完整的调子来。

  直到有天放学归家,推门进屋的时候,庄景安看见那架被白曼贞爱惜了几十年的钢琴被人砸断了琴腿,钳断了弦,宛如残躯。

  他知道,生活里最后的一丝宁静也将一去不返。

  庄北望帮过很多人,所以葬礼上三教九流的人都有。

  但为此,他也得罪了很多人。

  这些人在庄北望在世的时候,惧于他的威名,只敢像黑夜里的老鼠偷偷摸摸地捣乱。等他死讯传出之后,那群宵小就有恃无恐地倾巢出动了。

  不知是在什么人的授意之下,来自城市阴暗角落里的挑衅与伤害从此看不到头。

  门锁换了无数次,依旧三五不时被砸。

  家里早已经没有一处不曾被翻的地方,即便报了案,也因为每次都是不同的人作案而始终毫无头绪。

  以至于,每天放学走到巷子口的时候,庄景安脑海里唯一的念头就是:今天能安安稳稳地坐下来吃一顿饭吗?

  白曼贞仍旧在酒吧里打工,挣钱养家,只是比起从前,她犹如幽灵般苍白,不言不语,只闷头调酒,做事,对于来自客人的或善或恶的打听统统聪耳不闻。

  后来,曾与她共组乐队的叶展眉听闻庄北望出事之后回过S市,提出让她带着庄景安去B市重新开始,但是白曼贞几乎毫不迟疑地拒绝了。

  “这里是他的家乡,也是景安的家乡。他已经不能守护这里了,我不能再让他的儿子背井离乡。”她说。

  于是,白曼贞和庄景安始终守着那个小小的家,那架坏了又修好的钢琴,和那个曾经从不入镜却终于在去世后进了黑白相框的男人。

  对于那些恶意报复的人,白曼贞的态度是无视,捡起破碎的碗,叠好碎片,对攥紧了拳头的儿子说:“我去找锁匠。”然后轻轻合上锁头破损的房门,离开。

  庄景安则与她完全不同。

  他恨庄北望留下烂摊子然后一去不返,但更恨对此无能为力的自己。

  这种恨,日复一日的被压抑,然后滋生……

  终于在升入高三的那个夏天,提前放学回家的他撞见了正在他的家里,拿剪刀胡乱裁剪白曼贞的贴身衣物的几个小流氓。

  脑海中一片空白。

  事后回想的时候,庄景安已经不记得细节,只记得那种没顶的愤怒。

  那一次的械斗里,两个小流氓里一个从此成了独耳,一个险些肠穿肚漏的丢了命。

  因为“不过是入室行窃,而且初犯”,所以庄景安……防卫过当了。

  校方不理解,不过是面对蟊贼而已,这个曾经品学兼优的少年怎么就做得出刀刀要人性命的凶残举动来,更何况他居然还随手携带弹|簧|刀!

  然而就在校方踌躇着究竟是再给个机会,还是杀鸡儆猴的时候,这个一度上了社会新闻头条的少年居然又闯祸了!

  这一次,竟是在校园停车棚后,他以一敌三把同校的小霸王打断了两根肋骨。

  校内暴力,罪加一等。

  曾经作为“别人家的孩子”被所有家长称道的三年(1)班庄景安,成了被勒令退学的“老鼠屎”,人人避恐不及。

  从开始到最后,竟没有人想起来问一句:你为什么要那么做?

  从前被众星拱月地捧得有多高,那一纸退学申请就让他摔得有多重。

  原本被强压下的激怒,与少年的敏感和叛逆相撞,退学后的庄景安只用了一个秋天的时间,从人人可欺的寡母孤儿,成了令一整片区域的小混混闻风丧胆的一霸。

  人都说光脚的不怕穿鞋的,而不管你穿不穿鞋,最怕的是不要命的。

  十六岁秋天的庄景安,从穿白衬衫系灰领结,在钢琴前站起身会按住衣襟的小绅士,成了一言不合拳脚相向的不良青年——从刑警出身的庄北望那里,他只学会为了拳击。而直到庄北望去世,他才将从前用在练琴的时间全部用于打沙袋,以及……实战。

  在这蜕变当中,除了焦灼躁动的庄景安自己,只有白曼贞最痛心疾首。

  因为病情反复,白曼贞的生活几乎在家和医院之间往返,生活来源全靠庄北望的抚恤金坐吃山空,没有亲眷依靠,来自于庄北望的故交们的无声支援她也都委婉的推拒,能不收就不收。

  只除了比她还小十来岁的周达,或许因为丈夫的丧事由他操持,所以白曼贞对周达算是相对亲厚的。

  也正是从周达那里,住院的白曼贞听说了引以为傲的儿子因为斗殴被学校开除的噩耗。

  那是庄景安记事以来,第一次与母亲起了激烈冲突。

  白曼贞脸色煞白,气得浑身发抖:“……你的爸爸是挂了勋章的人民英雄,你作为他的儿子,怎么可以是不学无术的混混!你怎么对得起他在天之灵?怎么对的起你的姓!”

  彼时的庄景安早给自己剃了板寸头,更显得青春期因为身高疯涨而瘦削的面庞上只剩下一双叛逆的桃花眼。他站在病房门口,与母亲隔着三四米距离:“连老婆孩子都保护不了,他算哪门子的英雄?!为了满足自己的英雄梦,置周围人的安危不顾!他根本就是自私狂!”

  语气里的愤怒与森然,让白曼贞觉得自己要不认识这个曾跟白面团子似的跟前粘后的儿子。

  庄景安不想惹母亲生气,可是他不知道,除了用拳头,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能保护她。

  那是他们第一次冲突,但并不是最后一次……

  随着庄景安凭着过硬的拳脚和不要命的孤勇,兀自杀出了一条血路,居然在三教九流之地混出了名堂。

  当有个自称是陈哥手下的人找上门来的时候,将满20岁的庄景安正在给胳膊上巴掌长的伤口上药。

  来人说,当年庄北望救出来的男孩,叫陈天宝,是他们老大的私生子。如今陈天宝认祖归宗了,老大想来报恩。既然老子死了,那报答儿子也是一样的。

  见到那个被父亲舍命救出的男孩时,庄景安觉得一切简直就是个笑话——这样一个吊儿郎当的纨绔子弟,居然值他父亲一命?

  陈天宝好色,爱赌,还没成年就五毒俱全,一无是处。

  但他爸,道上人称“陈哥”的陈天馗却是个讲情重义的男人,自从认回陈天宝就开始找救命恩人,如今发现了庄景安居然是同道中人,自然喜出望外,当下收入麾下,分了一块区域给他管事。

  从此,庄景安再也不是白曼贞取名时候想的那个“一生只见平安景”的庄景安。

  他成了“庄哥”,过着刀尖舔血的日子。

  他与母亲越走越远,一年见不上几次面,见面的时候都是他为了回去送钱。

  白曼贞也不愿与他说话,连他的钱也不愿多看一眼,只拿着白净的抹布,日复一日地擦拭那台早已经失准的钢琴。

  看着不过四十出头的母亲日渐花白的鬓发,他满腹的话到了喉头,却一个字也吐不出,好不容易挤出一句问候,却被白曼贞的冷淡喝退,再说不出第二句。

  日复一日。

  只有在白曼贞病发失去意识的时候,庄景安才有机会像从前那样,把脸颊贴近母亲温热的手掌,轻声地在她耳边喊一声“妈妈”,然后衣不解带地在医院不分昼夜地照料。

  但……白曼贞一醒,母子二人就又形同陌路,留在他身边的,只有白曼贞组乐队的那会儿用过的一把木吉他。

  一切的转折发生在庄景安二十一岁的冬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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