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帖木儿急道:“小桥, 快走吧,能救一个是一个!”
白哲虚弱地叫了声:“哥!”
白桥觉得浑身发冷,骨头都在咯咯作响, 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了。他低头看了眼面无血色的白哲, 把人用力往上提了提,尽力用温柔的声音道:“放心, 哥带你出去。”
白桥护住白哲大步往外走,连头也没回,他怕看到身后房梁摇摇欲坠的危险情状会迈不开腿,但即使这样,每迈出一步, 他都仿佛听见习方南在后面叫他。
三个人刚从房子里逃出去,中间的房梁瞬时砸了下来。如果当时再多犹疑一秒,肯定埋进去了。不过这样一来, 也把唯一进去救人的路给堵死了。
白桥不敢置信地转回头, 眼泪怔怔地留了下来,仿佛塌的不是房子,而是那颗悬着的心。
白哲说:“哥, 塌的是中间的房梁,南哥在里面的西厢房, 也许…没事…”
白哲的话一下子又燃起了白桥的希望,他脱掉外衣扔在地上,左右看看, 从地上抄起一根还带着钉子的木梁, 几脚跺掉多余的部分,姑且当成铁锹使,抬脚又要往房里冲。
帖木儿一把抱住白桥的腰:“不能去!巧那, 这都是几十年前建的土房,不结实三两下就会倒!”
“撒手!”白桥怒吼一声,对帖木儿,他还有所顾忌,要是旁人,早就一脚踹上去了。
白哲心里也很矛盾,一方面,习方南为白家做了这么多,于情于理都该救他,但要去救人的可是他亲哥啊!
帖木儿冲白哲叫道:“快劝劝你哥!”
未等白哲开口,白桥抢道:“小哲,你和方南,我一定先救你。因为白家不能绝了根!至于方南,是死是活,我都去陪他!”
此话一出,白哲和帖木儿都沉默了,他们明白根本拦不住白桥。
“带小哲去安全的地方,还有,别让其他人进来送死!”
说完,白桥毫不留恋地冲进了废墟。
因为刚才的坍塌,前面的入口堵住了。白桥绕到屋后,小心捶开玻璃,翻了进去。
“方南!南南!”白桥努力四处搜寻着。
废墟里一片漆黑,尘土飞扬,根本看不清东西。白桥用手摸索着墙边儿,在屋里找了一圈儿。
没有!
当白桥直起身子的时候,眼前忽的一黑,在原地踉跄几步,扶住土墙才勉强站稳。
这是他这么多年,第一次这么绝望,第一次这么想不管不顾地大哭一场。
“习方南!”白桥大声嘶吼。
就在这时,白桥听到墙的另一侧发出“哆哆”的石头砸墙声。
白桥立刻靠过去,手撑着墙问:“有人吗?是你吗,方南?”
那头传来嘶哑的声音:“小桥?”
“是我!”白桥惊呼出声,下一秒却膝盖发软,直直地跪倒在地。
听到白桥的声音,习方南的眼睛发酸,紧接着两行眼泪混着泥土流了下来:“你终于来了!”
“抱歉,我来晚了。”隔着墙看不见习方南的情况,白桥又愧疚又着急,连忙问:“你怎么样,伤到哪儿了没有?”
“柜子倒了,把我衣服卷住动不了了,没什么大事儿。”习方南重重咳了两下,“就是嗓子不行了,又是烟又是土的,太呛了。”
白桥努力打量四周,发现他现在在的地方应该是睡觉的厢房,习方南的位置大概率是堆杂物的库房。两房之间有道木门连通,不过现在已经被压变形了,根本没法过人。
白桥心里急得仿佛烧着一把火,仅存的理智如火圈儿中、尚未烧起的一张纸,时刻都有烧着的危险。
如帖木儿之前所说,这种老屋都是用土块砌的,不结实。白桥用木棍在墙面上四处小心地戳着,想找到土质稍微松软的地方,结果在墙角,发现了一个老鼠打的洞,大概一个拳头那么大。
白桥趴下身,尽可能地贴近地面,从洞里向习方南哪儿查看,大致能看到一个倒下的实木柜子,以及习方南黑漆漆的脑壳儿,想来他大概是趴在地上。
可能是感觉到白桥的目光,习方南动了动,开口喊了声:“小桥。”
“哎,我在!”
“这里好脏啊,地上油囊囊的,我快受不了了!”
习方南的声音闷闷的,语气带着撒娇的亲昵,仿佛他只不过是踩到了脏东西,跟白桥抱怨几句,而不是像现在这种生命危在旦夕的时刻。
但不管怎么说,直到最后,习方南还是那个高傲的习方南,他疼,他害怕,他怕死…话到了嘴边儿,只是一句轻飘飘的“好脏啊”。
白桥一听,眼泪哗得掉下来,直直落在地上。
他把手从洞里伸过去,努力地去够习方南,可不管怎么努力,似乎都差了点儿距离。就在他失望的时候,手上传来温热滑腻的触感——
是习方南努力靠过去,头歪在白桥的手上。
习方南说:“人各有命,我不怪你。”
白桥压住眼泪再次上涌的冲动道:“南南,你放心,我陪着你!”他的手摸到习方南的脸颊,心一横,用力地拧了下,语气蛮横地威胁:“老子还没睡够本儿,你别想逃!”
习方南在那头呵呵笑了两声:“你总是这么不讲理。”语气里是满心的欢喜,无尽的纵容。
安抚好习方南,白桥立刻开始行动。他想起刚进屋的时候,似乎踢到了两个暖瓶。他赶紧找来,在围着洞浇了些热水,然后用力地用木棍去捅。
不结实的土墙和上水,更是一片稀烂,很快,洞成了几倍大。
白桥把衬衫脱下来,浸了些水,递给习方南,让他捂住口鼻。
少年时,白鹤春为了“锻炼”白桥,曾经把他发配到白家下面的各个产业,轮番走了一圈儿。想当初,白家也是靠房地产赚了不少钱,白桥也没少去楼盘的施工地点搬砖。泥工瓦匠他都干过,所以挖墙这点没有技术含量的小活儿,根本不在话下。
只不过,白桥手里用的工具太不顺手,也没有手套一类的防护装备,他又干得急,很快,掌心就被粗糙的木棍划了几十条伤口,甚至有不少木刺直接扎进了皮肉里。但白桥仿佛没有知觉一般,只知道泼水、挖墙。
很快,白桥捅开了一个只容一人通过的洞,他赶忙钻过了过去,这才发现习方南不仅是衣服被卷住,扑倒在地的时候,额头还重重磕在了桌角上,血水糊了大半张脸。只因刚才白桥是从另一侧看过去,才没发现习方南伤得这么严重。
白桥心痛难当,用衬衣小心包住伤口 :“南南,你伤了头,刚才怎么不说呢!”
虽然习方南现在脑子里一片糊涂,但伶牙俐齿是种本能,想都没想便回道:“说了能怎么样?说了伤口就好了?说了你就不犯傻来救我了?”
白桥见习方南还有力气跟他斗嘴,心里松快不少。他看了看实木柜,直接用手去推。没料到烧过的木柜表面滚烫,手上直接烫出一片水泡。这一下来的极为突然,白桥痛到极点,又怕出声让习方南担心,牙关死咬。
待这波疼痛过去,白桥才发觉嘴里泛着一股血腥味——他方才不仅咬破了舌头,还生生地在嘴上连皮带肉地咬下一小块,可见刚才是有多疼。
白桥无暇顾及自己。就刚才的那一下,他也察觉到木柜极重,他一个人根本搬不动。
这时,白桥看到旁边还未燃尽的余火,取来,小心翼翼地点着习方南被卷住的衣服。
习方南问道一股刺鼻焦味,但又看不见身后,问道:“你做什么啊。”
“相信我。”白桥说。
习方南听到,又安安静静地趴回地上。
烧断衣服,习方南终于自由了,白桥连忙把人翻过来,牢牢抱在怀里,看着习方南神色萎靡,眼睛半睁的样子,心中又疼又觉得万幸,至少人还在,幸好他没放弃过!
白桥胸口一热,刚要俯身吻一吻习方南,习方南竟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一把推住白桥:“脏!”
白桥抓住习方南的手:“咱俩半斤八两,我不嫌弃你。”说完,俯身结结实实地将习方南吻过一遭,双唇相接,在血的腥味和泥土的苦味之间,荡漾着丝丝甜腻,白桥谓之情之所至,习方南谓之劫后余生。
与习方南唇齿相接的时候,白桥就开始思虑如何从屋里逃出去了。
原路返回?
不行!
那个洞口开得不大,白桥手脚灵活,钻过来都要费一番力气,习方南现在被撞得晕晕乎乎的,根本不可能有力气钻洞,要是半路卡住,更是麻烦。
白桥环顾四周,发现屋里的门被压塌了,屋里仅剩一扇小窗,可这小窗离地差不多有一人多高,他自己翻过去不成问题,可还有个习方南呢!
就在白桥一筹莫展地想法子时,屋外传来帖木儿等人的呼叫声。
白桥抓住小窗旁的铁栏杆,撑起身子,一把推开小窗:“我在这儿!”
“巧那!”帖木儿赶紧招呼人跑过来,“怎么样,找到习经理了吗?”
白桥说:“找到了,不过他被砸晕了。我看过屋里的情况,出路都被堵住了,只能从这个窗户出去,你快去找绳子和□□,先把习方南拉出去!”
帖木儿一听,赶紧去搬来木梯和救援的粗绳,木梯从外面架在土墙上,帖木儿刚上去两步,土墙就哗啦哗啦向下滚泥土和沙石,看着极其危险。
但此时,帖木儿也管不了那么多了。他把粗绳从窗子外扔进去。
白桥在屋里接过绳头,绕着习方南的腰捆了好几圈,扎结实,摸了摸他的额头说:“你先过去。”
习方南晕乎乎的,也不知道现下究竟是个什么情景,但就觉得心里突突乱跳,慌得很。他执拗地勾住白桥的脖子,不说话,也不放手。
白桥只能哄道:“乖!南南,你先过去等我。”
习方南仍是不放,就像溺水者拼死缠住施救者一样,甚至手臂越收越紧。
白桥深知此时不能犹豫,他又舍不得再伤了习方南,只能往习方南敏感的地方摸了摸。
恍惚间,习方南觉得自己被人从湍急的河流中捞起,胸口的压迫感、脖颈处的窒息感越来越轻,之后又似乎被放进温汤里,雾气氤氲,柔情荡漾,让他舒服得嘤咛出声,柔声奶气地哼唧了声:“白桥啊。”说着,勾住白桥的手臂渐渐松了下来。
这句无意识叫出的名字让白桥又惊又喜,勾得他浑身发热。他恋恋不舍地抓着习方南的手指,直到再也够不着,目送着帖木儿他们把习方南拉到窗边。
“小心他的头,有伤!”白桥在下面担心地喊着。
帖木儿依言用手护着习方南的伤口,小心翼翼地把人托了出来。
见习方南终于安全了,白桥总算松了口气,心放下大半。接着想起习方南对他的依赖纠缠,情绪又活泛起来,嘴角浮笑,两手握紧又松开,绕着不大的地方走了两圈儿。走到墙角的时候,突然脚下黏糊糊的。
白桥奇怪地低头查看,用食指沾了些闻闻,似乎是煤油。顺着油流淌的痕迹望过去,发现墙一脚放着好些储存的煤油,这是牧区为了防止断电,专门备的点灯照明、做汽灯用的。
白桥忽然想到习方南说的那句“地上油囊囊的”,可见煤油泄漏已久。煤油易燃易爆易挥发,屋里又这么狭小,还有余火。
白桥只觉得一盆冰水从头到脚把他浇了个透彻。
谁知道屋里什么时候会炸?
谁又知道会炸到什么程度!
他该不该让帖木儿他们赶紧撤?
唯一庆幸的是,方南先一步救了出去。
白桥仰着头,冲着窗口喊:“帖木儿!你把绳子留下,你们赶紧走!”
帖木儿没听清,又探头进来问:“巧那,你说什么?”
就在此时,屋里存着的煤油桶炸了,不结实的铁窗框带着碎玻璃毫无征兆地掉下来,直直砸在白桥的脑袋上。
顿时,白桥没了声音。
帖木儿惊叫:“巧那!”
未等帖木儿再做什么,土墙跟着塌了,帖木儿自己连带□□从近两米的高度摔下来,下面压的,正好是白桥。
有时候想想,其实很多时候,生活没有给人留多少思考反应的时间。
高速飞驰的小轿车会被卡车瞬间压平,泥石流会毫无声息地把整个村子夷为平地,就连最后一片落在山峰上的雪花都有可能触发一场雪崩。
这一幕幕的消失,不可挽回的吞噬,如同梦魇一般在习方南的脑子里来回旋转放映。
最后,画面越来越淡,只剩一片寂静的惨白,以及从极远的地方传来的那句——“小心他的头,有伤!”
“白桥!”
习方南突然惊醒。
守在旁边的帖木儿赶紧凑上去:“习经理,你终于醒了!”
“白桥呢?他怎么样?”
帖木儿憨厚地笑笑:“巧那没事,放心吧!”
习方南怕帖木儿只是为了安慰他而诓他,说道:“我记得最后一件事儿…似乎…墙倒了…”
帖木儿说:“是啊,整个墙都塌了,就剩个架子了!”
习方南急道:“那小桥…”
帖木儿安抚道:“说来也巧,一开始的爆炸把窗框炸掉了,正好砸中小桥的肩膀,他身子一歪,倒在了墙角,正正好好躲过了塌下来的土墙。”帖木儿笑笑,接着说,“说来也奇了,这房子原来是个旧佛堂,四个墙角扎了四根菠萝格木,土房子塌了,但是木桩还好好地立在那儿,正好护住了巧那!”
听帖木儿这么说,习方南终于放心下来:“这就好,他现在人在哪儿呢?”
“如来大佛保佑,巧那主要是皮肉伤,指骨骨折。”帖木儿说,“不过巧那还忙着处理公司的事,所以单独开了个病房,担心影响你。”
习方南点点头。他从不信神佛,此时此刻,却也虔诚满满地道了句:“阿弥陀佛,佛祖保佑。”
接着习方南又想起白哲,帖木儿笑着答道,大家都没事儿。
帖木儿见习方你精神不错,说道:“我这就去告诉巧那,你醒了。”
“等一下!”习方南拉住帖木儿,“我自己去。”他还是得看一眼白桥才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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