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她拖不了许久,血压高,日夜啼哭,还能理些什么,她根本只是勖先生的生育机器而已。”
“我……我更不算什么。”我说。
“你可以帮我。现在只有你。”她紧握我的手。
我始终不明白。“但是我可以为你做什么?”我问,“如果可能的话,我一定尽力而为。”
“替我照顾我的孩子。”
我抬起头,心中一阵不祥。
“我长了乳癌,这次是开刀来的。”
“不。”我跳起来,“不能这样。”
“是真的,医生全部诊断过了,我不能告诉父母,只能对你说。”
“可是乳癌治愈的机会是很高的,你——”我一个安慰的字也想不出来,只觉得唇燥舌焦。勖存姿的伤天害理事是一定有的,但是报应在他子女身上,上天也未免太不公平,我呆呆地看着聪憩,只觉得双手冰冷。
“方先生是知道的?”我问。
“嗯。”
“方先生应当陪你来。”
聪憩笑,笑里无限辛酸。“应该,什么叫应该?我一直想生个儿子,以为可以挽回他的心,可是肚皮不争气,生来生去都是女儿。”
我错愕之至,这么理想的一对模范夫妻,真看不出来。
聪憩说:“你叫我跟谁说去?我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母亲又不是我的生母,父亲忙得喘气的机会都没有。”
我想想她的处境,确然如何,我叹口气,踱到窗口前坐下,这房间里的两个女人,到底谁比谁更不幸,没人知道。
“谢谢你。”
“我陪你去医院。”我说,“我不会告诉勖先生。”
“谢谢你。”
我忽然问道:“请你告诉我,钱到底有什么用?”
“钱有什么用?”她哑然失笑,“钱对于穷人来说很有用。至于我,我宁愿拥有健康,跟方家凯离婚,带着孩子远走高飞。”
“如果没有钱,又如何远走高飞?”我反问。
“我还有两只手。”聪憩说。
“两只手赚回来的钱是苦涩的,永生永世不能翻身,成年累月地看别人的面色,你没穷过,你不知道,”我悲愤地说,“我何尝不是想过又想,但是我情愿跟着勖先生,反正我已经习惯侍候他,何苦出去侍候一整个社会上不相干的人。我一生人当中,还是现在的日子最好过。”
聪憩怔怔地看着我,她不能明白,事情不临到自己头上的时候,永远不明白。
陪聪憩去看医生,勖存姿并没有怀疑,他以为我们约好了上街购物喝茶。
聪憩的每一个动作都透着温柔,连脱一件大衣都是文雅的。然而听她的语气,她的丈夫并不欣赏她,岂止不欣赏,如今她病在这里,丈夫也没有在她身边。
她说道:“右乳需要全部割除。”
“我陪你。”
“不必了,明早你来看我,告诉父亲,我上巴黎去了。”
“勖先生是一个很精明的人。”我说。
“但是你从来不对他撒谎,你的坦白常使他震惊,他再也想不到你会在这种小事上瞒他。”
聪憩其实是最精明的一个。
“我陪你迸手术室。”我握着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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