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尾声一:岁岁年年
陆源
第一次见到郁夏的时候,她刚到及笄之年,搬了张小板凳,正坐在院子的天井里背着中药的名字。
说实话,对于这些拗口晦涩的东西,郁夏完全没有慧根。什么“荆防麻桂紫苏姜,香白羌细辛夷苍”,还有什么“蔓荆牛蒡二子凉,薄荷蜕豆饮菊桑”,她连照着读都读得磕磕巴巴,更别说背下来。所以,当一只红蜻蜓俏皮地从眼前飞过时,她便再集中不了精力,于是放下书,转而拿起网兜,开开心心地捉起蜻蜓来。
追到一半,她听到了叩门的声音,“咚咚”两声,礼貌而轻缓。现在正是学生放学的时候,郁夏的脑海中理所当然地冒出一个答案来,于是她兴冲冲地将门打开,也没看清到底是谁,就迫不及待地说:“陆泱哥哥,你来啦?”
因为刚才在院里奔跑的缘故,郁夏此时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小脸都是红扑扑的,像一朵三月天里的芍药花。陆源一时看得怔住了,过了好久,才笑着说:“郁小姐认错人了,我是他的弟弟陆源。哥哥今天没有空,托我将绿波廊的栗子糕带给你。”
郁夏也愣住了,在她对面的少年眉眼与陆泱确有几分相似,可又有些区别,陆泱少年锐气,神采飞扬;而陆源白净斯文,彬彬有礼。一个是夏日的骄阳,一个是春夜的微雨。
心心念念的那个人没来,郁夏有些失落,她接过点心盒子,闷闷地说了声:“谢谢你呀。”
两人之间的气氛瞬间冷了下来,陆源向来腼腆害羞,他挠了挠头,支吾了半天,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倒是郁夏开了口:“你想进来歇一歇吗?我刚泡了茶,也不知道你们这些金贵的少爷喝不喝的惯。”
陆源自是欣喜地点头:“喝的惯,当然喝的惯!”他心里明白,喝茶是其次,他只是想多看看这个姑娘。
那个下午,是陆源与郁夏为数不多单独相处的时光,虽然她用的茶叶都是些好茶剔下来的边角料,陆源却觉得异常芳香,沁人心脾。
他们坐在院里,郁夏把书递给他说:“帮我拿着,我先背一遍给你听。否则一会儿爸爸回来抽问不过关,我肯定又得罚抄个几十遍。”
郁夏说罢,便像挤牙膏似的背了起来。可到了最后,陆源全然忘了书中的文字,只是看着郁夏发呆,看她托着腮努力回忆的模样,看她皱起的眉毛和湖水般的眼睛。其间一只红蜻蜓飞到她面前,几乎要停在她鼻尖上,她伸手拂开,气呼呼地说:“早不来,这时候来干什么?再打扰我背书,就把你夹在书页里做标本去!”
在那一刻,陆源忽然想起了一首诗——“新妆宜面下朱楼,深锁春光一院愁。行到中庭数花朵,蜻蜓飞上玉搔头。”
满园春光中,郁夏便是那个不知愁的闺中少女,带着青梅子一样的隐秘心事,天真烂漫,干净无暇。
可在这次相遇之后,陆源渐渐知道,郁夏喜欢的是他哥哥。每每和陆泱在一起时,她的眼里总会闪着钻石一样的光芒,连笑容都显得格外灿烂。她时常背着双手,跟在陆泱身后稚气地念叨着:
“大木头,我们明儿去放风筝吧?”
“陆少爷,我来给你画张肖像可好?”
“陆泱哥哥,我肚子饿,就想吃糖三角和栗子糕。”
……
郁夏仿佛成了陆泱的小尾巴,而三人相处时,陆源更像一个摆设,或是一道影子,默默地充当着这对璧人的背景,可去可留,可有可无。
不甘吗?当然会有,但他自小体弱多病,病灶就在他的心脏,常年喝着苦涩的中药,时不时就得卧床静养,即便和郁夏在一起,也是个拖累。再加上那副讷于表达的性子,如果他是郁夏,一定看也不会看自己一眼。
自卑就像一颗顽固的种子,在心中肆意地成长着。时时都在提醒他——“你不配”,或是“别痴心妄想”。
之后的一日,他偷偷模仿陆泱的笔迹,写信约郁夏出来。郁夏满怀期待地来到郊野的花田中,却看见陆源站在那里,笑得一脸温润:“我哥哥说他今天没空,让我来给你道个歉。”
瞧他,真是说谎说得眼睛都不眨。
很快地,郁夏眼中的光芒暗淡了下去,下一秒,眼泪就流了出来。
女孩哭得毫无预兆,让陆源乱了阵脚,沉默也不是,安慰也不是,只能掏出手帕递到她面前,小声说:“郁小姐,别哭了,明明你笑起来更好看。”
而郁夏越哭越伤心,后来趴到他的肩头,抽抽搭搭地说:“陆泱这个大坏蛋,他有什么了不起,净会骗我,这样放人鸽子算什么?我再也不想理会他!”
季夏三月,繁花满目,蜂飞蝶舞,陆源迟疑了很久,终于伸出手,轻轻拍了拍郁夏单薄柔弱的肩膀。
他多想说:“我也喜欢你呀,我的喜欢,其实并不比哥哥少。”
本站不支持畅读模式,请关闭畅读服务,步骤:浏览器中——退出网页小说畅读服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