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灵一步一步登上石阶,沿着高台而走,走到皇帝身边。楼阙之上,皇帝负手赏着天际的孤星,身边只搁着一盏残灯,只穿一身平素的家常衫袍,与周围草木石灰融为一色。
燕灵暗察四周,寻到柱下官果然候在暗处,方才收回心绪。她行礼后,却不见皇帝有所动作,彼此良久无言。一旁伴驾的侍官反倒是拘谨的那一个。
这时,又见一个低阶的年轻侍官端着食盒,低着头碎步上前,禀道:“陛下,长公主担忧您几日不曾传膳,今日入宫特奉上亲作的小食,现在殿外候传。”言罢,将食盒举起,另有近身的侍官帮忙打开,奉至御前。
皇帝看了一眼盒中酥香金黄的黄雀鲊,却是不见喜怒。片刻后,突然问道:“卜氏……缢了?”
在场随侍的宫人微低头,暗里面面相窥,继而求助地望向皇帝身后的燕灵。
“缢了。”
燕灵说的干脆,却见皇帝面色由此森冷,寒声道,“撤了!”
“是……”侍官忙低头盖上食盒,挥手示意小侍官快快退下。
“侍官且慢。”却听见一道清丽的姑娘声音,出口却是制止。小侍官应声停住动作,又不敢乱动一下。正思虑着那声音的主人在宫中是何人物。便是听见她又说了四个字——
“陛下何惧?”
燕灵说的轻巧,在场的人却如闻惊雷,无人再敢吱声。皇帝由此背身看向那个穿着一袭深绿色女官宫装的小女儿。她一贯是不怕的,站在那里。彼时风轻吹动她的衣摆,整个人清如窗前月色,幽若隔岭梅香。
“臣女斗胆一问,天宁如今国势何如?”
皇帝不语,只充满探究地盯着燕灵看,内心自有思虑。一旁的老谋侍官察言观色,立即替答:“回学士,天宁开国三十余载,国富兵强,近古无比。”
“既是如此,又关陛下什么错处?”燕灵一副不解的模样。
皇帝一笑,自是懂了她的来意。有意顺着她的话,接着说道:“正因往年平顺,如今灾异,该是上天对朕的谴责。”
“臣女倒不这么看。”燕灵却是反驳,“一则,天地盈亏,万物成毁,自然有规律可循。正因往年平顺,如今波折,才为天道常理。二则,妖星谪见一事,众人皆言国难将至,惶惶不可终日。臣女却道多难兴邦,该是大破大立,推行新政的良机。陛下只要随缘感召,无须太过自责。”
皇帝的眼中闪过一瞬激赏。只怪他一心在削夺藩镇、罢禁兵权等事上,朝中心腹一时尽数派遣出京畿。不料出了彗星一事,朝野舆论竟无人驰援。无奈他一直在等,却不想最后等到的是一个女儿。
可惜她是个女儿,幸而她是个女儿。
皇帝想到此处,内心五味杂陈。却调侃道,“只要随缘感召,无须自责?难想这是当初直谏朕重视涝情的你……要说的话。”
燕灵也是一笑,解释道,“当初臣女是谏陛下拾起可为之事,荫泽后世;如今臣女是劝陛下撇下为难之事,珍重身体。臣女本心从未变过。”
燕灵的最后一句,颇令人寻味。皇帝打量她与顾任雍愈发相似的眉眼,但瞧她的气质却令他回忆起多年前在潜邸时的一位故人。由此心生几分亲近,也更令他感伤这个孩子的身世。
又见燕灵复行肃拜,继续言说:“再论,陛下于外从无懒政怠政,骄奢淫逸;于内不曾轻慢中宫,殊宠妃妾。若是台谏依旧认为天谴该罚,臣父政术疏遗,未能替陛下解忧,枉为宰执,最负深过!”
皇帝听此,内心替自己的宰相顾任雍苦笑了一声。语气多了三分慎惜,探问道:“那可是你父亲,你……”
“他是臣女的父亲,更是陛下的宰相。”燕灵叩首言罢,打消皇帝最后的顾虑,“臣女祈请陛下,明加黜责,激厉忠良!”
皇帝长舒一口气,望向一旁的暗处,示意她起身,语气透着几分无奈:“你有心了。只是这话原不该你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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