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维眉头一拧。阿妍昨日去后在荐福寺停灵一夜,他亲自守灵,今日棺木运来辋谷,他也全程在旁陪着,难道……他脑中浮起一个狂悖的想法,又疑心自己只是因为一夜未眠而昏乱了。他惶然地抬起眸子,天色比方才更亮了,乳白的浓雾变得疏淡,云层后面透出浅浅的金光。
他走到棺木前,伸手推开了棺盖。
一缕日光破开云雾,直直地落在棺中,随即一道光柱变为无数道,又成为浑然一体的一整个晴天,雾霭散去,红日高悬。满山的草木仿佛蓦然间感到阳光的召唤,神采飞扬,勃然奋励。远处传来老农喜悦的交谈声,山里的野鼠恣肆地跑起来。
——棺中没有阿妍。
除了给她枕在颈下的那面瓷枕,棺中唯有一只紫罗香囊。
王维拾起那只香囊,握在手中。隔着陈旧的丝罗,坚硬圆润的三粒豆子硌痛他的掌心。
“红豆生南国,秋来……发故枝!”
这原不是一首喜悦的诗。秋来故枝又发,秋来故人何在?此物相思,因此他劝人休采,但即使不采,它自在枝头零落殆尽,那时又当如何?
他沉沉地笑了。
与他相熟的不空和尚走过来,合掌道:“天地日月,须弥山海,合会有离,生者必死。我本想劝檀越不必过于哀痛忧悲,但娘子平生颜容不改,逝后遗骸不见,想来娘子实为天人所现。”
“天人。”王维重复道。
“是。当年我师父说过,娘子的来处,不在这里。”不空的师父,是金刚智法师。
王维恍然:当年在慈恩寺,他曾请金刚智法师为阿妍解围。法师对阿妍说话的样子,的确……有些特异。
不空又道:“如今娘子缘尽归天,檀越合当欢喜才是。”
他以狮子国僧人身份而深得大唐皇室礼敬,终成一代名僧,自是颖悟卓绝,深知俗世人情。此言一出,在场僧俗皆觉在理,连工匠们也跟着一起称叹佛名。
王维抿了抿唇,忽然对不空说:“和尚请听。”
不空静心敛气,倾耳而听。山中有风拂草木的沙沙声,有水流的淙淙声,有农人挥锄、土块迸碎的声音,乱中蕴静,静而复动,王维想让他听的……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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