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外等了没多久,院里面就乱了起来。宰相宅院何等幽深,但一阵一阵的号哭声,外面也听得真切。
中使离开后,那位跟过安重璋的兵士走出来,和门口的同僚换岗。我过去问他,因这诏令并非秘密,他很爽快地向我转述:“圣人决断,分六等定了罪,有的赐自尽,譬如陈希烈,就是从前的陈左相。有的受杖一百,在京兆府门前受,只怕……”当着天下人受杖,是士大夫们最难忍受的耻辱之一,兵士咽下的话想必是“还不如自尽”:“还有斩首的,共有十八个人受斩刑,就在三天后。”
三天后?
我又看了眼天色。雪住了,然而天空犹未转明,铅灰色的云层浸着浓浓的幽阴之气,独有西面的云里透出一小角惨白的日光。
三天后是腊月廿八,这是不准这些官员活着过年呢。
那个军士又热心地告诉我:“王侍郎的兄长免了罪,真是天幸!旁的犯官大都没有这般福运,必定是王侍郎有大功,又为兄长求了情。某听说还要等刑部发了文书,他们才能回家,娘子回去等着罢!”
或许由于我早就读过王维的生平经历,也或许是旁人的不幸稀释了我们的“天幸”,我没那么高兴,只是掏出一包刚买的粉荔枝,递给军士:“多谢!洛阳人新年时常做粉荔枝来吃,秦地一向少见,不知郎君能吃否。若是不能,给家里的娘子儿女也好。”[1]
军士笑得见牙不见眼,伸手接过:“某还未娶妻,不过某就是洛阳人,多年没吃过粉荔枝了。多谢娘子!愿娘子新年安泰,福寿无边,愿天下太平,没有同袍阵亡,愿某……早日娶妻。”他又笑了笑,像是发现自己说了太多话而有点不好意思。
互相说了新年的贺词和心愿,天地间好像隐约漾起了一丝稀薄的希望。我慢慢地走回家。
腊月廿八,达奚珣等十八人被斩于皇城西南角的独柳树下,陈希烈、张均等七人赐自尽于大理寺,还有包括张垍在内的许多人被流放。
我当然记恨张垍阻挡我救王维,后来发生的那些事,说来都是因为他那日发疯,不让我们逃跑。但流放岭表,对这个时代的人相当于判死刑,我也有些不忍,再说,他本身也不想发疯的罢!
免罪的除了王维,还有独孤问俗等几人。“听说独孤问俗设法保全了洛阳的太庙。”王维的笑容很复杂,“没想到,我有个好弟弟,福德竟然能比得上保全太庙的功劳。”
“你那首诗也可居功。”
王维露出思索的表情:“缙设法将我那首凝碧池绝句传到了圣人的行在,圣人嘉许,且缙上表说,愿意削去官职为我赎罪,故此圣人特地赦宥我的罪过。但……但缙说,他和安将军——李将军——守太原城时,李将军曾经对他念过此诗,言下之意,似是……教他将此诗传至圣人耳中,为我脱罪。但那时太原为叛军所围,李将军从何得知这首绝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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