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旁边的人,乃是在幽州时就跟随安禄山的谋士严庄。严庄向男童点了点头,又向安禄山道:“陛下寻得吉家的小郎君,又给了小郎君官职财帛,足慰亡魂。唐主近年来昏聩不堪,亲小人、远贤臣,如今更甘于抛舍长安的宗庙宫殿,可知唐祚已尽,神器在燕,社稷易主,本为天意。陛下入主洛阳,实为救百姓于苛政的善举。我们河北向来富庶,每岁所纳财赋,是整个天下的一半。从今以后,大燕国土的每一寸地方,必定都如河北一般繁盛。”
雷海青素日出入皇宫内庭,私底下听过许多朝事,也知道河北赋税半于天下。那时他还对另一位乐官黄幡绰感叹:“燕地苦寒,又是边疆,却这般富裕。”黄幡绰是凉州人,闻言嗤声一笑:“你们雷家出于蜀中,也不算是什么京畿要津,难道不富庶不繁华?我故乡也是边塞,但是‘凉州七里十万家’,你可听过?自古以来,边地各族混居,互通有无,有时反而比中原有些州县更富。”
君臣们又说了些话,另一位臣子张垍道:“凝碧池景致绝佳,不止太宗皇帝曾经泛舟池上,隋朝的炀帝,也曾集四方散乐于此,在池上阅视。”
张垍和陈希烈同时降于安禄山,也做了宰相。他是名相张说的儿子,得天独厚,深受皇恩,尚了宁亲公主,被皇帝呼为“爱婿”,官至太常卿。太常寺掌管宗庙祭祀、仪礼音乐,张垍自然熟悉这些故事。他笑道:“炀帝在此奏乐,正是因为水面开阔,乐声可以及远,倍增韵致。正巧,孙将军已经从长安送来了许多乐工,并舞马、舞象等,请陛下赏鉴。”
安禄山一笑颔首。
一匹匹穿着彩绸舞衣,毛色鲜亮的马被牵入场中,还有数头犀牛、两头大象,俱是神气洋洋。群臣大多没有见过这番景象,皆感惊异,小声议论。抱着琵琶、箜篌等乐器的梨园弟子们走到池边,或坐或立,各自按弦吹管,乐声响处,舞马和犀牛纷纷起舞,摆头踢腿,步伐十分整齐,姿态美丽,两头大象则随声屈起前腿,拜倒在地。
这些舞马、舞象、犀牛都是长安宫苑中驯养的,太常雅乐则尽数经过精通音律的大唐皇帝李隆基本人修订。上阳宫的花木还没有衰败的意思,洛阳宫城的无数门户,亦如过去一般,静静对着面貌未改的旧日河山。
梨园弟子们初时尚能如常奏乐,但过了两三首曲子后,一名弹箜篌的乐工似有些走神,出指慢了半拍,余下的乐工们也逐渐难掩悲戚的神色,更有数人暗暗落泪,曲声微见不谐。以他们的才华,一音之谬都听得出,如今奏成这副样子,实是罕见。雷海青也无心去听,只管咬着牙,手中的拨子不住颤抖,有好几下都划在了捍拨上。
叛军将领们少有听过这些乐曲的,但安禄山入朝时,因深蒙恩宠,常与皇帝、贵妃同赏教坊、梨园的乐舞,而且昭武九姓胡人本来就擅长音律,因此乐曲出错未久,他就转头看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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