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7章 神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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米生是闽地人,讲故事的人忘了他的名字和籍贯。他一次偶然到郡城,喝醉了,路过闹市时,听到一处大宅院里响着雷一样的箫声和鼓声。就问当地人,说是办生日宴会,但门前很冷落。再一听,里面的音乐奏得更加热烈,吹拉弹唱,一浪高过一浪。因在醉中,特别喜欢,于是也不问主人是谁,就在街头买了贺礼前去拜访。到了门前,递进一张自称晚辈字样的名片。有人见他衣着简陋,就问:“你是这家的什么亲戚?”米生回答什么都不是。那人便说:“这户人家不是当地的,侨居在这里。不清楚是什么官,但很有身份。既然不是亲戚,到这里求什么?”

米生听了很后悔,但名片已经递进去,想走也不行了。这时,两位少年出来迎客,绮丽的衣着耀人眼目,气质高雅,风采过人。行了一礼,请他进去。

院中一位老人面向南坐着,东西两面摆着几桌酒案,有六、七位客人,都像是贵族世家。看见他,都站起来为礼。老人也拄着手杖站起来。米生站着,等老人过来好行礼,但老人却始终没有离开席位。两位少年说道:“家父年老体衰,迎来送往很困难。让我们兄弟代谢您的光临”。米生再三谦谢,兄弟俩才做罢。

于是又增加一席,紧挨着老人那一席。不一会儿,有女子在下面演奏。座位的后面,有玻璃屏风,用来档住女眷。音乐大作,客人也难以交谈了。宴会将要结束时,两位少年站起身,分别用大杯向客人敬酒。那杯子太大了,能装三斗酒。米生感到为难,但看客人都接受了,因而也就接受了。接着又四面一看,主人客人全都喝干了。米生只得也喝干了,这时,少年又来斟酒,他觉得困极了,就站起身要离席。少年硬拉着他的衣襟拦住,想不到他大醉了,竟躺倒在地上。直到觉得有人往自己脸上洒凉水,才恍惚觉得一觉醒来。起身一看,客人早已散了,只剩一位少年扶着送他,于是告别。以后又到这里来,但人已经搬走了。

从郡城回来后,一次去集市,看见一个人从酒馆里出来,邀请他去喝酒,看看,不认识,也去了。进去一看,见自己的街坊鲍庄已经先在那儿了。于是问那人的情况。鲍庄说:“那人姓诸,是集市上磨镜子的。”于是又问姓诸的,怎么认识自己的。姓诸的说:“前些日子祝寿的那个人,你认识吗,米生说不认识。”姓诸的说:“我对他们家很熟。那老人姓傅,但不知道哪里人,什么官。你去祝寿时,我就在台阶下,因此认识你。”三人直喝到日落西山才分手。这一夜,鲍庄死在回家的路上。

鲍庄的父亲不认识姓诸的,就指名状告米生。经检查,鲍庄身上有重伤,因而就以谋杀罪把米生抓了起来,上枷带锁,饱尝苦头。由于抓不到姓诸的,案子不能审结,只能先把他关起来。直到一年多以后,巡按御史视察地方得知他的冤情,才放了出来。这时,家中一切都已变卖了,学籍也被取消了。寄希望向上申诉,于是打点了行李到郡城里去。日落西山,步履困难,就在路旁休息。远远来了一辆小车,跟着两位使女,已经过去了,又忽然停住。不知车中人说了些什么,就见一位使女走来问道:“你是不是姓米?”米生很惊奇,忙站起来说是。又问他怎么贫困到了这步田地。米生就讲了原因。使女回到车旁讲了,又回来叫米生到车跟前来。车中人用纤纤细手掀起帘子,米生抬眼一望,是一位绝代佳人。她说道:“不幸遇到飞来的灾祸,真为你叹息。现在的学政衙门,空手是行不通的。路途上没有什么好送给你……”说着从头上取下一朵珠花,送给米生说:“这东西可卖一百两银子,请你好好收藏着。”米生跪拜下去,并想问问她的来历。但车子走得很快,转眼间已经很远了,无从知道她是谁了。但就珠花推想,上缀明珠,绝不是凡世间的东西。就小心翼翼地珍藏着,继续赶路。

到了郡城,递上状子,苦于上下勒索,又身无分文。拿出珠花来看看,怎样也舍不得卖。只好又返回去。家已经没有了,只能寄居在哥嫂家。多亏哥哥通情达理,多方为他谋算,使他不因贫困放弃学业。

第二年,他到郡城参加学籍考试,迷了路,错走到深山里。正是清明节,游人很多。几位骑马女郎走过来,有一位正是去年送花的女子。看到他后停下马,问他到哪里去。回答说参加学籍考试。女郎非常惊讶,说:“你的学籍还没有恢复吗?”米生神情凄凉地从怀中拿出珠花说:“我不忍心将它卖掉,所以到现在还是童生身份。”一抹红晕浮上女郎面颊,停了一下,女郎吩咐他在路边等着,便身姿婀娜地离开了。

很长时间后,一位婢女骑马奔来,把一包东西交给他,说:“娘子说:今天学使大人门庭若市,送你二百两银子,作为疏通之用。”米生推辞道:“娘子给我的恩惠太多了!我自料考试还有把握,如此重金实在不敢接受。请告诉娘子的姓名,我要为她画像,焚香供奉,就心满意足了。”婢女不理,把东西撂在地上就走了。他从此用度充足。然而生性不愿意逢迎讨好,也就免掉了上下疏通的花费。后来以第一名恢复了学籍,就把银子给了哥哥。哥哥善于经营,三年后,家业又都恢复起来。

恰巧福建巡抚是他祖父的学生,特别照顾,兄弟俩都成了巨富人家。但他生性清高梗直,虽然和在位大官是世代交情,却从不去拜访走动。一天,有位身着盛装骑着马的客人来到家门,竟没有人认识。米生出来一看,竟是傅公子。行礼请进,互致问候。米生要摆酒设宴,傅公子推辞说太忙不打搅了,但又没有要走的意思。不一会儿,酒菜都备好端上,傅公子却起身说有事相告,米生就和他一块进到内室。一到内室,傅公子就跪拜下去,伏在地上。米生很惊讶,忙问:“怎么回事?”傅公子悲伤地说道:“家父刚遭大祸,有求于巡抚大人,非你不可。”米生立刻拒绝道:“我和他虽然世代交情,但因私事求人,我生平从不干。”傅公子依然跪在地上,哀求哭泣。米生厉声说;“我和公子,只是喝过一次酒的交往,为什么竟要逼着我丧失气节!”公子惭愧极了,只有起身告别。

第二天,正独自坐着,忽见一个丫鬟进来,一看,正是山中送银子的婢女。米生惊讶地站起身,丫鬟说:“你还记得珠花吗?”米生连说:“当然,当然,从不敢忘。”丫鬟说:“昨天来的公子,就是娘子的胞兄。”米生听了,心中暗喜,借口说:“这很难让人相信。如果能亲见娘子说一声,就是油锅也敢跳。不然,不敢遵命。”丫鬟婢女转身出去,上马飞奔而去。

到了夜半的时候,丫鬟敲门进来,说:“娘子来了!”话未落,女郎一脸悲伤地走了进来,面对墙哭着,一言不发。米生拜倒说:“我不是你,绝不会有今天。只要有吩咐,敢不竭尽全力?”女郎说:“被人求的人常常骄横对人,求人的人常常怕人。半夜奔波,一生中哪里受过这份苦,只是因为怕人的缘故,还有什么好说的!”米生忙宽慰说:“我之所以没有马上答应,是怕错过机会而再见你就难了。让你半夜奔波,我知道自己的罪过。”说着挽住她的袖子,抬手暗暗抚摸。女郎很气愤,说:“你真不是个正人君子!全不顾当初的恩义,竟想乘人之危!我错了!我错了!”愤然出门,上车要走。米生忙追上请罪谢过,跪在地上拦着。丫鬟也为他求情。女郎情绪才略有好转,就在车中对米生说:“实话告诉你:我不是凡人,是神女。家父是南岳都理司,偶尔失礼于地官,将被上奏天帝,非本地官的信印,则无法解救。你如果不忘以前的恩义,就用黄纸一张,替我盖上巡抚的信印。”说完,就驱车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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